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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的爸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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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農曆的正月初十,是我女兒的媽媽的爸爸的八十歲生日,我是在二十五年前的正月裏第一次結結巴巴地管這位讓我心裏總是有些發怵的叔叔叫爸爸。

廚房裏的爸爸散文

所以怵他,是因爲這位叔叔曾經是我爸爸的中學同學,二十年後故友重逢時兩個人都成了**內管幹部的幹部,而且都是那種臉比較“黑”的官,在那座城市裏,怕他們的人很多,恨他們的人也不少。從小到大我一直怕爸爸,爸爸呢,又對這位叔叔尊敬有加,自然,我在他的面前也就格外拘謹了。

所以怵他,是因爲這位叔叔是我喜歡的一個女同學的爸爸,每次去這個女同學的家,我最不希望她的爸爸在家,因爲他在家裏似乎不會笑,幾乎沒有話,時常發脾氣,孩子們在他跟前老鼠見貓似的,我在他面前也會感到自信心死了,自尊心傷了——不知咋的,越是愛那個女孩,越是怕她的爸爸。

所以怵他,是因爲這位叔叔還曾“下放”做過我的頂頭上司。開始還好,我在車間當工人,他在廠裏當領導,管不着,只是遠遠地坐在臺下,看着總是衣着整潔的他面對鴉雀無聲的會場做報告,或是聽車間主任說因爲開會遲到,今天又被他狠狠地訓了一頓;可是後來我被調到廠辦當祕書,而他又是一位理論水平很高,文學功底很厚,同時對下屬要求十分嚴格的領導,給他寫材料,標點符號都不許錯,每次送稿,我的心裏都戰戰兢兢的。然而,幾乎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怕他也服他。

所以怵他,是因爲這位叔叔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很少有時間和家人交流,在他離休之前,我們能坐在一起的機會大都是節假日裏他回家吃飯的時候,我們能和有幸和他說幾句話大都是在廚房裏爲他“打下手”的時候,我們能看到他的微笑也大都是“盛讚”這菜做得真香的時候。

儘管有些時候這種“盛讚”似有溜鬚拍馬之嫌,譬如他在幹校遭罪時,心不在焉,做魚弄破了苦膽,可我們還是說這魚的味道像罐頭;譬如他在單位太操心,炒菜走了神,竟把去污粉當成了澱粉,可是我們還是把盤裏的菜是一掃而光;譬如……

他在工廠當領導時,找他十有八九在車間裏;他回到家裏的時候,看他十有八九在廚房裏。做菜,對他來說不是技術而是藝術;給家人做菜,他一點也不覺得勞累,反倒當成一種樂趣;看到家人津津有味地吃他做得菜,他會放下碗筷,點起一支菸,深深地吸,長長地吐,表情依然平靜,卻能感覺到內心的特殊享受。只有這時,我們這些孩子的心裏纔算徹底放鬆了;只有這時,扎着髒圍裙、戴着破帽子的他才露出了慈父的模樣;或者說,只有在廚房裏時,他才真正像我們的爸爸。

他在廚房裏如同他在辦公室裏一樣的那麼有熱情、有水平,而且相當的嚴謹認真。在那個鍋裏缺油少肉,一般不下飯館的年代裏,他們家的廚房經常瀰漫着誘人的香澤:他能把甘藍炒的又脆又香,他能燒餅烙得又酥又甜,他能把白菜切得像一蔟蔟菊花瓣,他能把餃子包得像一頭頭小肥豬。

他的老家在松花江邊,因此在他的廚藝裏時常滲透着濃濃的鄉情,譬如冬天裏他做的黏豆包;譬如夏天裏他做的生拌魚;譬如各種各樣的大燉菜:小雞燉蘑菇,豬肉燉粉條,鯽魚燉豆腐,牛肉燉蘿蔔;譬如花樣繁多的小鹹菜:芥菜絲、葫蘆條、蒜茄子、油辣椒、蘑菇醬、酸黃瓜。

他做人做事的原則性極強,做菜做飯也一絲不苟,從“攤”上到“墩”上到“案”上到“桌”上,從做菜的火候到裝盤的器皿,從怎樣切的肉片炒起來才能鮮嫩到如何搭配“素什錦”的味道和顏色——在他那裏都有很多講究甚至是挑剔,寧缺毋濫。

當然,他對“食客”的態度也是寧缺毋濫,他不苟言笑,即便如此能讓他請到家裏吃飯的人就已經是一種極高的待遇了。當年,他的女兒就常這樣逗我開心:“看,我爸又給你做好吃的了”。有一次我出差要坐很長時間的車,上車前那個女孩把一大包尚有溫度的糖酥火燒塞到我的懷裏說:“這可是我爸半宿沒睡覺專門給你烙的啊”。

那時候,我的心裏美極了。因爲我知道,“廚房裏的爸爸”一定是認可了“飯桌上的女婿”,儘管他的嘴裏什麼也沒有說,儘管他的臉上仍然沒有多少笑意。

可是後來,情況漸漸發生了變化——“廚房裏的爸爸”離休回家了,從此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廚房裏忙活。可是飯桌上的孩子們卻越來越少:女兒相繼出嫁了,兒子獨立門戶了,再後來我們和老人一起搬到省城,家裏變得更冷清了,只有節假日女兒、女婿和孫女回家時,隨着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協奏曲,這個平時只有兩個人住的四室兩廳的大房子裏面才突然熱鬧起來。

其實老人的心房裏是從我們回家的頭一天晚上開始“熱鬧”的,每個週末他們總要讓我岳母掛過電話來,詢問我們第二天休不休息,回不回家。如果得到的答覆是肯定的,“廚房裏的爸爸”就立即開始制定“菜譜”,第二天一早就要去市場買活魚鮮肉,然後整個上午都可能在廚房裏叮叮咣咣地忙活,一直到那悅耳的.門鈴聲響起。經常是待到坐下來吃飯時,他不住地捶打自己的後腰。

可是無論他怎樣勞累,一看到我們狼吞虎嚥的樣子,老人家就笑了,不僅笑,而且還往每個孩子的碗裏夾他(她)最愛吃的菜,譬如把和魚燉在一起的肉片夾給他的女婿,譬如把火鍋裏的青菜夾給他的女兒,譬如把紅燒排骨或清燉牛肉夾給他的孫女……然後悠然點起一支菸。

當然,如今“廚房裏的爸爸”雖說脾氣比過去溫和了許多,有時甚至讓我們受寵若驚,可是也有不笑或者變臉的時候。一次是因爲我們說去沒有去,讓他白白準備了;一次是我們在外邊玩去晚了,害得他好一頓等;一次是我們去了卻提議到外面下館子,他的臉色馬上變了,一聲不吭地從廚房回到了書房。

儘管如此,我仍然沒有完全理解他老人家爲什麼非得要在每個週末讓我的岳母掛那個電話,爲什麼非得要我們在休息日儘量回家而且儘量早一點回家,爲什麼非得要我們吃他做得菜而不願意出去到飯館裏享受……直到有一天,我和非要出去找同學聚會的女兒大發雷霆,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和錯誤。

這種疏忽是可以避免的,這種錯誤是不該重複的,有些時候,這種疏忽和錯誤是難以挽回的。於是,我特別想在今天,在“廚房裏的爸爸”八十大壽的時候跟您老人家說一聲“對不起”,我們衷心地祝您健康,祝您快樂,祝您永遠健康快樂地在咱家的廚房裏給滿堂兒孫點火掌勺,盡享天倫。

爸爸,從第一次到您家做“食客”,算來我已經在廚房裏給您老人家打了三十多年的“下手”,我已經在飯桌上吃了三十多年你老人家做得美味,我已經在生活中學了你老人家的德藝有三十多年,可是,這樣的“下手”我還想打三十年,這樣的美味我還想吃三十年,這樣的德藝我還想學三十年。

三十年後,我也八十歲了;願下輩子,我們還做翁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