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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橘子熟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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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白天相對於夏季要短暫得多,剛過六點,天兒便慢慢變得朦朧了。暮色中,村頭的一片橘子林格外顯眼。拳頭大小的橘子,一摞一摞地壓彎了枝;光溜溜的皮,橙黃橙黃的,看起來很是誘人。

秋天的橘子熟了散文

林中,兩個人正忙着摘橘子,旁邊的籮筐和揹簍裏已經盛了好些橘子。

“你說今年的橘子能賣多少錢?”女人一邊跟不遠處的男人說着話,一邊用手裏的大剪刀將橘子一個一個剪下來放在揹簍裏。橘子看起來是光溜溜的,可多摘幾個就會發現,手上沾了一層黑色的灰,他們已經摘了一個多小時,現在手心都是黑色的。

“總夠福福上學的了。”男人將手裏的橘子放在籮筐裏,笑彎了兩道眉毛,樂滋滋地說道。

“你還是別摘了,回去做飯去吧,福福差不多也要回來了。”女人放下手裏的剪刀,擡頭看了看。

此刻,天已經開始泛黑了。

男人搖搖頭,說道:“我還是再摘點,明天拿去賣了好給福福作生活費,再說,我在這裏正好可以等福福回來。”

橘子林就在村口,進村子都走這條路。

女人沒有再說什麼,揹着一揹簍的橘子往家裏去。剛走兩步,男人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別忘了把缸子裏前幾天逮的那幾條魚煮了!”

“記得呢,留了那麼些幾天,專等福福回來吃,我怎麼會忘了?”女人說完又回過身繼續走。

男人繼續在林子裏摘橘子,枝頭那一個個圓溜溜的大橘子看得他發呆。那可是他們家今年的命根子啊!這塊地上的橘子年年都可以賣七八百塊,幾個月前,一個從外面回來的人還出了兩千多塊要承包下這片橘子林,男人想也沒想就給回絕了,這是他爸年輕的時候種的了,年歲比他還大哩,他可捨不得給承包了出去。男人走到一棵被橘子壓彎了枝的樹下,用黑乎乎的手輕輕托起一個橘子,愛憐地看了看,再用剪刀剪下來放籮筐裏。有了這片橘子林,加上家裏的一點積蓄,來年福福上大學的錢就不用愁了,要是價格高點,說不定還可以給家裏仨孩子添點衣服哩。男人一想到這裏,心裏就歡喜得不得了,巴不得現在就把橘子全部摘下來拿到鎮上去換成錢,實實在在地拿在手裏。

“爸!”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男人的思緒,男人回過頭去,暮色中,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站在不遠處的田間小路上。挺拔的鼻樑上架着副眼鏡,肩上揹着個書包,寬大的.襯衣將他的身形襯得愈加消瘦。男人心裏一陣歡喜,這不是福福是誰?

“回來了?”福福每次回家男人心裏都很是高興,但嘴上從不說出來,語氣總是淡淡的。

“嗯。”福福走下小路,往男人這邊靠近。

“今天咋回來那麼晚?”男人一邊說着,一邊把橘子放好,將籮筐四周的籮繩綰在扁擔上,準備挑回家去。

“現在高三,學校抓得緊了。”福福說道,見男人準備挑橘子回家,福福一手攔下男人肩上的扁擔,說道:“爸,我來挑。”

“哪要你挑?讀書人的手是寫字的,你呀好好讀書,給爸爭個臉就成。”男人說着又將扁擔放在了自己肩上。

“走,回家吧。”

看着男人挑着橘子回家的身影,福福沒有再說什麼,心裏有點發酸。他站在那裏沉默了一小會兒,突然對着男人的背影說道:“爸!我……我有件事跟你說。”

男人回過頭,看着身後幾步開外的兒子。

“啥事?”

“我……”話到嘴邊,福福又有點猶豫,消瘦的臉上落滿了糾結,濃密的眉毛此刻擰成一團。

此刻,天已經起了薄薄一層霧,男人看着福福身上的一件襯衣,說道:“這兒涼,有啥事還是回去說吧,你媽已經做好飯等咱們了。”說完,男人又挑起橘子往家走。看着暮色中父親的略微佝僂的身影,福福臉上的憂鬱又重了幾分。

家裏,女人已擺滿了一桌子的飯菜。平日裏她和男人帶着剩下的倆孩子在家,吃飯的時候桌上從來就沒有擺滿過,都是隨便炒個菜,再從罈子裏舀一點豆瓣就下飯了。只是今天福福回來了,孩子上高三,壓力也大了,要好好補補才成。爲此,男人今天天不見亮就去鎮上買菜。水缸子裏的魚是前幾天在田裏逮到的,倆孩子眼巴巴看着魚,可男人和女人楞是留到了福福回來——不是偏心,只是福福在學校哪有那麼好的魚吃?再說留着也就是幾天的事,等福福回來把魚燉鍋湯,老二和老三也還是吃得到的。

“哥哥回來了!”兩個小傢伙老遠就看了到男人和福福的身影,歡蹦亂跳地往門外跑。

屋裏的女人聽到聲音,也急急忙忙放下手裏的活兒出來。

“媽。”福福抱着最小的弟弟,站在女人面前。

“哎呦,怎麼瘦成這樣!都成皮包骨了!”女人心疼地撫着福福的臉,又回過頭對剛進屋的男人說道:“都跟你說了多給點生活費你不信,你看現在!”

“媽,不是生活費的問題,是我最近有點吃不下。”福福放下弟弟,從背後的書包裏拿出兩個棒棒糖,塞了一個給弟弟,又進屋把另外一個給了妹妹。不管生活費多少,福福每次回家,總會給弟弟妹妹帶點小零食。所以,每次福福回來,倆小傢伙是最開心的。

“這次去多拿點就是了。”男人在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順手又點了一根菸。

“人回來了就準備吃飯吧,我也餓了。”

福福跟着母親到竈房裏拿碗筷,竈上還煨着一鍋魚湯。

“兒子,你有什麼想吃的就跟媽說,我讓你爸去鎮上買,讀書可是個腦力活兒,要多些營養才成。”

“我唯一想吃的就是您做的飯!嘿嘿……”福福笑了笑,可眼神中卻閃過一抹愧疚。

忙得忘乎所以的女人當然沒有發現,她沉浸在兒子回家的幸福中,顧自絮叨着:“今天你爸特意去鎮上買了菜,等下你多吃點,你看看才兩個月就瘦成這樣了。”女人用湯勺盛了一點湯,放嘴邊吹了吹嚐了一下味道,然後滿意地盛了一大碗,繼續說道:“這魚是你爸前兩天在咱秧田裏面逮的,特意留到你回來了吃哩……”

飯桌上,女人不斷往福福碗裏夾菜,看着碗裏堆成一座小山狀的菜,福福心裏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要是他們知道自己不準備上學了……

“發什麼楞啊,快吃飯吧。”男人見兒子發呆,便催促兒子吃飯。

“爸,我……”福福難爲情地看着男人。

“咋了?剛回來的時候就吞吞吐吐的,有啥話說就是了。”男人料想福福有事,也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學校出啥事了?”男人最看重福福的學習,家裏再困難也堅持讓福福上學,爲的就是讓兒子走出農村,現在到了福福學習的關鍵時刻了,男人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緊繃着的,生怕出了什麼事影響兒子學習。

“兒啊,有啥事跟咱說,一切有我和你爸呢。”女人看着福福一臉的猶豫,對福福說道。

“我……我不準備上學了!”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福福終於鼓足氣將話說了出來。

男人看着兒子,一臉驚訝。福福不想上學了?開什麼玩笑,兒子在學校可是數一數二的成績,和村裏的強子一起,年年考學校一二名,他自己也努力得很,從來不要家裏人操心學習,前陣子問他想考哪裏,他還信誓旦旦說要和強子一起去北京,對於這個山溝溝裏的人來說,北京就像一個夢,遙遠又神祕。而現在,福福卻自己說不準備上學了?

“說啥傻話呢,不上學你要幹啥?”女人看着福福,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爸,你聽我說。”福福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將一切全部告訴男人,“強子的奶奶前幾周剛過世,現在家裏就他一個人了,以前每個月還有他奶奶幾百塊的補助金維持着生活,現在他一個人,什麼收入都沒有,昨個兒他跟我說,他不準備上學了,到外頭打工去……”

“所以你準備和他一起打工去?”男人打斷福福的話,已經氣得七竅生煙,說話聲音都顫抖了。強子家裏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奶奶過世的時候他還去幫了忙,家裏那真叫個家徒四壁,空蕩蕩的屋子擺着幾件破爛的傢俱,還覆了厚厚一層灰。一個老太太帶着個孩子,平日裏生活也不容易,可她硬是靠着半畝自留地和每個月幾百塊的補助金,堅持着讓強子去上學。村裏人都不理解,強子已經17歲了,能挑能擡,幫家裏乾點活多好?可男人心裏卻很明白,農村裏面的孩子,沒有背景沒有錢,只有上學才能離開這片貧瘠的土地。這也是他堅持讓福福去上學的原因。前幾年的時候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不讓福福去上學,自己向親戚借了錢買了雞鴨喂着,每天從地裏回來就張羅着餵雞餵鴨,雖然累了點,但是他從來不叫苦——福福成績好着嘞,自己累點又有啥?可現在,福福居然說自己不想去上學了?

“不是,我是說,用我的學費先讓強子上學。我都想好了,我先休學一年,用我上學的錢給強子上學,等他考上了就可以申請貸款了,他自己在學校也可以勤工儉學。我去外頭幹活,一年也能貼補些家用,到時候他考上了我再回學校讀書,這樣強子能上學,家裏的錢也不會那麼緊張……”說到最後,福福的聲音明顯小了下去,因爲他發現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看得他心裏發寒。

原來是這樣!男人現在算是明白了過來,剛纔還以爲兒子要和強子一起去打工。上次強子奶奶去世的時候他心裏就想過強子的事情——看着強子退學他實在是於心不忍。那確實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十七八歲的年紀能挑能擡,經常給村頭的寡婦擔柴,上次他挑着一擔苞谷去鎮上賣,半路坐着歇息,強子路過時還給他挑了好大一截路嘞!但終究是心有餘而裏不足,福福上高中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家裏的莊稼收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膝下二娃子馬上也要上高中了,老三也到了要念書的年紀,本來家境已經困難,要再供強子念高中……男人已經不敢再往下想。

“先吃飯吧,讓我想想怎麼弄這件事。”男人放下筷子,叼着根菸走了出去。

“媽,我……”福福看了看女人,一臉的愧疚,但愧疚中又帶着不可動搖的堅定:強子,一定要去上學!

女人嘆了口氣,拿着筷子又往福福碗裏夾了一塊肉,“上次強子奶奶過世的時候你爸就想過這件事情,只是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

“沒事的媽,我休學一年也沒什麼的,還可以掙錢,一年後再回來繼續學也一樣。”福福眼裏滿是期待,他多麼希望家裏人可以答應他啊!這樣強子就可以去上學了,憑他現在的成績一定可以考上。這陣子他每天問老師問同學,知道大學可以貸款,知道自己休學一年還可以回來繼續上學,想了好幾天,他終於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只希望,家裏人可以答應。可是,他不想讓家人爲難,他知道,爸媽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家裏也確實困難……他的心,一直在糾結。

男人坐在屋外,心裏亂得像一團麻。此刻夜已全黑,涼颼颼的風吹得他裹了裹身上的衣裳。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煙,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的模樣。但他不時又笑笑,福福這孩子也真是,還想着自己出去打工。但男人心裏還是感到安慰,畢竟着孩子心是好的,這些年自己沒白教他。可那終究是自己的孩子,總不能真的讓兒子出去打工休學一年,可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強子就這麼退學啊!

福福躺牀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怕父親拒絕。他心裏默默做出了最壞的打算,要是父親不同意,那他直接把上學的錢給強子,終究出去打工,反正不管怎樣,絕對不能讓強子退學!

男人披着毯子在屋外坐到了半夜,地上滿是菸頭。思來想去,他終於做出了決定。

第二天天剛朦朦亮,男人就出去了,也沒說去哪。

一中午,福福在家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媽,你說爸去哪兒了?”

“不知道嘞,他那人就是那樣,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和人商量。不過你放心,你爸不會眼睜睜看着強子退學的。”女人一邊給福福補衣服,一邊回答,“同樣,你也不能休學。”女人的口氣有點強硬,畢竟,福福是他們家的希望。

“可是家裏……”

正說着,男人回來了。他從兜裏掏出一小疊紅票子(一百的人民幣),拿給福福,說道:“拿去給強子吧,好好學,考不上你倆都別來見我。”

“爸……”福福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

“你哪來的錢?”女人也是不解。

“我把橘子林給承包出去了,就是上次跟我說的那人。”習慣性地,男人又點了一支菸。

“什麼?你瘋了?這可是咱爸留下來的!你怎麼說承包就給承包了?”女人有點激動,再怎麼說,橘子林也是家裏的一筆收入,每年靠着橘子林家裏纔可以過一個像樣的年,收成好的時候還能給孩子們置辦些衣裳,可現在……

“那你說怎麼辦?是讓福福休學一年?還是讓強子就這樣退學了?”男人聲音有點大了。畢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橘子林以後可以再拿回來,可是孩子以後可不能再上一次學了啊?

女人想再說什麼,可終究無話。是啊,家裏多餘的錢也只夠給福福上學的,高中學費加上生活費,再怎麼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現在家裏唯一值錢的也就是那片橘子林了。

“爸,我……”福福的聲音有點哽咽,他又何嘗不明白橘子林對家裏的意義?決定幫強子上學那一刻起,他從來沒有想過動家裏的錢——何況,家裏真的也沒錢,可是現在,男人把橘子林給賣了……

“好好學,爸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男人重重拍了拍福福的肩膀,深深呼了口氣,像是心裏的一塊打石頭終於落地般坦然。

第二天下午,福福就去上學了。

路過村頭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橘子林的橘子那麼大,那麼黃,可是,現在已經不屬於自己家了。

對着橘子林,福福默默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回頭,加快了去學校的腳步,不再看那一片橘子林。

秋風中,橘子還是安靜地掛在枝頭,橙黃橙黃的,很是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