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夕陽情愛濃散文

一

八十四歲的公公，平素裏飲食起居有條不絮，可近日來，他日漸不思茶食，起居亂了套路。白天喜臥牀昏昏睡，晚間像個剛剛臨世的嬰兒、分不清白晝作息時間，毫無目的地鬧騰一會兒。鬧騰時，在客廳裏焦躁不安地挪着蹣跚的步子，還自言自語些不着邊際的話，令人聽得毛骨悚然。公公一如反常的神態，足以證明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帶他去醫院體檢，查不出病因。老公擔心公公要大去，惶急地打電話告知三位兄長。

第二天一大早，三兄長就急急趕了過來。見臥在牀上病至消瘦，氣息虛脫的公公，唯有對生命的自然與必然趨向作無奈的嘆息。站在臥室門口的老公，敲了敲大哥和二哥的手臂，示意他們去客廳。客廳裏，四兄弟圍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吸着煙，誰也不願先開口說出心底沉重的話題。可面對現實，四兄弟不得不開口對公公的狀況作最好與最壞的打算。

大家正商計着，公公不知何時站在了臥室門口，他用枯瘦的雙手握緊房門的鎖柄，用以支撐他虛脫的軀體。木訥的他像個膽怯的孩子，用好奇的眼神偷窺着客廳裏陌生“來客”。也許他想知道來客的真正面目吧，緩慢地挪開小步走到“客人”對面坐下。突地，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低下頭深深嘆息到：“我是個失敗的老子（父親）……我是個失敗的老子呀！”兄弟幾個爲父親莫名其妙的感傷話語感到驚詫，心痛，不約而同起身，齊刷刷站到父親左右。

公公這一生沒少爲那些因贍養老人鬧得父子反目，兄妹成仇的親戚鄰居做“和事老”，所以，在他年邁病重時刻，自認不能解決子女們爲贍養他齊聚相爭而愧感失職。兄弟四個即刻明白了父親的多慮。二哥起身扶着公公的肩膀，貼近他失聰的耳朵解釋：“您老別想太多，兒子就是想您，來看看您！“老公端起一杯茶遞到公公手裏同大哥、三哥一旁笑臉附和着。公公聽到孩子們如此一說，停止了感傷的自責，擡眼將一個個笑容滿面的兒子一遍遍打量個透，他皺癟的臉龐上才慢慢掛上了幸福的'微笑，然後轉身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臥室。公公看到子女們親和相聚，長笑常談，他就覺得這就是他晚年最大的幸福；而他對幸福的奢求，只簡單在子女們一個溫暖的微笑，一杯清茶，一句真情的話語中得以知足。

三兄長決定把公公帶回老家去頤養天年，這也是婆婆的心願，怕公公那一天真的去了，希望能夠落葉歸根。當二哥告訴公公想帶他回老家時，公公的回答是：不回去。他果斷的語氣像一個身負重職的軍人一樣堅定：在他未完成任務之前，是不會擅自離開崗位的。爲了達到公公餘年的心願，繼續留住我家。

二

六月份初，兒子放假回家了。從小在公公身旁長大的兒子見到爺爺變得黏糊糊的，公公也樂滋滋地跟在兒子後面轉。兒子整理行李時，他摸摸這個，默默那個。轉了幾圈後，興許覺得累了，獨自回臥室。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公公神情慌張地朝我走來說：“坑死人吧，我健兒的錢不知誰拿去了！”說完走向樓梯，扶着欄杆艱難地向二樓爬去，上樓後，他像個警察在執行搜查任務一樣，把臥室和書房的櫥櫃翻找一通，也沒找到他所說的錢。他懊惱地不停嘮叨着：“這不坑死人吧，不知誰拿走了我健兒的?”我看着他莫名的言行舉止，是一頭霧水。兒子上來告訴我：爺爺幫他收起了放在餐桌上的零花錢。我終於弄清，原來是公公想盡自己的力量，保管好孫子的財產，沒想到自己把錢“弄丟了”。這不，令他又一次感到做爺爺的失職。其實錢沒有丟，就在他緊緊抱在懷裏那條褲子的衣兜裏。

生於醫藥世家的公公，八歲就跟隨祖父認藥。聽說祖父是個非常嚴格的人，公公年少學醫沒少受到“錐子成林”的懲罰。緣於祖父的影響吧，公公對自己的子女教育也十分嚴謹，尤其對工作堅決不許麻痹大意。時至今日，他雖已臨了古稀之年，病及體弱，可他依然沒有忘記父輩交給他的任務,沒有忘記自己做一個父親的職責。每天他都會挪着不再靈活的步伐去店堂看看情況。

一天早上六點左右，我從樓上下來時，就看到他已經收拾好衣物，坐在客廳裏等我們起牀了。他見我下樓來，告訴我他想回老家去看看。他的身體狀況是不可以隨便走動的。我想找個藉口把他穩住：

“老家一切都好着呢，您回去看什麼呀”？

“我離開家二十二天，家裏的事情我一次沒過問了”。我很驚訝他把離開家的日子記得如此清晰。

“家裏有什麼事情，還要您去問呀”？

“那些衣服、鞋子，都是我收拾的，你娘婆婆不知道放那裏”。他的這個回答令我啼笑皆非。

“我想回去看看老查，老李都是鄰居，好長時間沒和他們嘮嗑了”。

公公把離開老家的日子記得如此清晰，原是老家有他惦記的鄰居，讓他最牽掛的婆婆。

我把公公的心思告訴了老公，老公決定把婆婆接過來。

公公得知婆婆要來，上午他沒同往日那樣臥牀休息着，而是靠在沙發上默默等候婆婆。等的不耐煩時，就挪着“踢踏，踢踏……”的步子走到門口，依着門檻，像個孩子盼望出門的母親歸來一樣，既高興又急切。婆婆終於到了，公公見到婆婆，他滄桑的臉龐上露出了一份童真的笑顏。

八十三歲的婆婆身體健朗。她每天陪公公反反覆覆地聊着兒女孝心，子孫幸福，從不提及他們走過的艱辛歲月，風雨人生。公公在婆婆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精神明顯好轉起來。

婆婆來的第三天，去醫院拔了一顆鬆動的牙齒。那天，本是需要婆婆伺候的公公，沒有要婆婆伺候他，而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婆婆身旁，細心地完成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應有責任。

三

每當太陽落山時，婆婆就攙扶着公公到陽臺上去看美麗的夕陽。公公眼睛看不清遠處的景色，婆婆就對着公公耳朵細緻地描繪着夕陽揮灑下的遠近景緻。公公聽得出神入化那一刻，婆婆似乎成了他明亮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睛，讓他看到了高高晚空裏絢爛美麗夕陽，看到了田園裏那片茂盛楓林，蔥鬱的苞米地，綠油油的稻田，還有悠閒歡舞在晚空裏的飛燕。

“老頭子，等秋涼了，我帶你去田園走走”。婆婆踮起腳對公公說。公公微啓凹陷的雙脣，溫情地朝婆婆點點頭。

習習晚風從田園盈盈飄來，夾雜着泥土和莊稼的氣息，拂起婆婆蒼白鬢髮，掀起公公短衫衣角，公公本能地緊縮了一下身子。

“老頭子，太陽已落山，天氣漸涼，進屋吧、、、明天太陽落山時我們再來看”。婆婆輕聲慢氣地對公公說。

公公轉過彎曲的身體，用顫巍巍的手挽着婆婆枯瘦的手臂，挪動緩慢的步子，

“嗯，明天再來看”。公公的回答明晰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