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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窮是一生最初的蒼老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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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珍的《十一味愛》裏,有一篇《安翔路情事》,寫得頗爲有趣。

貧窮是一生最初的蒼老散文隨筆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在靠近鳥巢附近,音樂學院旁邊,有一條小街,叫安翔路。就是那種最普通最市井的小街,“有五個飯店,四個水果攤,三家小超市,兩家花店,一家藥店,一家禮服租賃店,一家雞蛋灌餅店”。這家雞蛋灌餅店裏,有一個安徽績溪李家莊來的英俊的年輕人,叫胡滿軍,地位大約相當於這條街上的雞蛋灌餅王子。

街的盡頭,還有一家麻辣燙店,麻辣燙由一對姐妹經營,妹妹張小玉,來自哈爾濱,“細瓷樣的肌膚,白皙緊實”,豐滿嬌憨,“比大多數音樂學院的女生都漂亮”,她的地位大約相當於這條街上的麻辣燙西施。

麻辣燙西施在這條街上有不少崇拜者,但她就是一眼看上了雞蛋灌餅王子,灌餅王子也一眼看上了她。兩個人都是初戀,心裏千迴百轉,曲線救國了好久,才互訴衷腸,終於在一起了。麻辣燙店卻面臨拆遷危機,灌餅店卻不用。

兩個人的戀情到了這裏就是分水嶺了,麻辣燙西施發現一件她以前從來沒想過的事情:他們太窮了。他們窮的不能在北京安穩地戀愛。愛情跟生命有同樣的問題:雖然誕生不分貴賤,衆生平等,但是吃得飽的人和吃得飽的愛情,總是更容易存活一點。這就是事實,不想承認也得承認。

他們的愛情就是饑荒的:這邊,她自己沒有能力處理拆遷這件飛來橫禍,她只能賣麻辣燙,要找份更好的工作,她沒有學歷,要轉行開服裝店她沒有本錢——甚至沒有開店的選衣品味,這個都是要拿錢來訓練的。可就是賣麻辣燙,她也連店面都失去了。

前一秒她還青春無敵,是這條街小小的公主,後一秒她的收入,住處,戀愛全都沒了,“細瓷樣的肌膚”,戀人看着多喜歡,但在龐大的城市和更龐大的貧窮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優勢。

而另一邊,灌餅王子也不能幫她解決任何問題。他沒有能力幫她在北京找到一間小小的新鋪面,除了沒有能力,他甚至連時間都沒有:他得一天顧着自己店裏的生意,這生意決定着他是否能爲父親存下藥錢,是否能爲母親存下養老錢,是否能爲妹妹存下嫁妝錢。這樣壓力之下,麻辣燙西施甚至不能埋怨他。因爲他太窮了。

在23歲這年,她第一次被城市擊敗了,她開始怨恨灌餅王子“那麼窮,還那麼倔”,她的姐姐要帶她回哈爾濱,可能永遠不會回北京了,她終於說了分手,對灌餅王子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們會一直這麼窮下去麼?”她已經向老年人一樣沒有希望了——貧窮,是一生中最初的蒼老。

有趣的是,麻辣燙西施和灌餅王子,兩個天南地北從中國其他地方來到北京的低收入職業者,分別代表了中國窮人兩種不同的心態。一般來說,中國窮人的老家都是窮的,所以他們纔會離開老家到城市,但是對城市的態度,卻很不相同。

一些人像灌餅王子那樣的,城市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暫時淘金的地方,他永遠要回去,回績溪李家莊,用在城市賺的錢蓋房子,買一輛拖拉機。而另一些人,則像麻辣燙西施那樣,城市對他們來說,是最想落腳的歸宿,一定要像野草一樣,在城市的某個角落紮下根,人生纔算完整。

麻辣燙西施無論如何“也不想對這座城市認輸”,其實就是對自己的`能力不認輸,她那麼漂亮,那麼能吃苦,這城市的地皮再硬,她也想試試鑽得下去否。你當然無法判斷哪種態度更好一點,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麼倔強的麻辣燙西施,是無法跟那麼淡定的灌餅王子在一起的。

更有趣的是,其實麻辣燙西施的老家還要更好一點,哈爾濱比起李家莊,明顯不是一個級別,但麻辣燙西施就是不願意回到哈爾濱。來自更貧乏的李家莊的灌餅王子,卻對李家莊一片赤誠。越窮的反而越迷戀,這是一個頗值得玩味的設定。

故事的結尾最爲有趣。兩個人在圓明園看了荷花,麻辣燙西施心如刀絞地說了分手,灌餅王子生氣地大步流星走了。走了沒多遠,麻辣燙西施聽見湖邊咕咚一聲,她以爲他很可能是跳湖殉情了,在外面找了一夜沒找到人後,她更加確定了這個猜測,決定“陪他一起死”,結果腦袋木木地走回安翔路,看到灌餅王子早就回來了,還在店裏攤灌餅呢:“五平方米的小屋裏光線昏暗,熱氣氤氳,油煙滾滾,人來人往,活像個地獄,一家人在這個活地獄裏忙的不亦樂乎,像被下了詛咒”,這地獄,這詛咒,就是一樣東西:無邊的貧窮,無望的未來。

麻辣燙西施張小玉想通了,如果她這時朝自己的戀人走過去,就要“永遠地走到活地獄的生活裏,一輩子逃不掉”。她最終沒有過去,遠遠地,安靜地看着他。《漫長的婚約》的結尾,女主角面對已經失憶的戀人,也是一句話不說,安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等待是蒼老,貧窮也是蒼老,在蒼老之後,看着愛情,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爲她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