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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秋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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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晚秋,難得一見的晴好天氣。

踏秋行散文

“咱們去看紅葉吧。”我望着窗外金子般的陽光提議。

“天氣不錯,看兒子想去不想。”愛人不置可否的說。

上高三的兒子難得放一次假,尚在被窩裏酣睡,我慫恿早早起牀的小女兒把哥哥逗醒。

“走,上山看紅葉去。”我拉着兒子的被子,小女兒在一邊哥哥、哥哥的叫着。

兒子一臉惺忪的從被窩裏探出頭,嘟囔着說:紅葉有啥看頭?復又像蝸牛一樣鑽入殼中。

無奈我在一邊頻頻搗亂,小女兒拉着被角又拽又扯,兒子像蛹一樣裹緊被子堅持了一會,終於從被窩裏坐起來,一邊往頭上套衣服,一邊不耐煩的說:好,好,去,去。

語氣像是在遷就一個孩子。

我偷偷的勝利的笑了。

兒子趿着拖鞋晃晃悠悠去衛生間,背影清削單薄,像一隻瘦腳長腿的鶴。他分明還是個孩子,可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說話的語氣已經像極了愛人?我們似乎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發生爭執了。

記得他上初中的時候,又敏感又叛逆,幾乎每天都要和我爭吵、翻臉,然後死皮賴臉求和,然後一不小心又翻臉。比如就校門口小吃攤問題,我們就整整鬥爭了三年。我屢屢勸誡不要買,他屢禁不止非要吃,一直到他初中畢業,戰爭才被迫結束,期間大小戰事無數,翻臉次數也無數。

我不知道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何以有顆如此脆弱的琉璃心,動輒便是傷。那時我戲謔的給他起名叫“三變”,意爲他每天最少要變臉三次,那天他彷彿心情不錯,低頭想了想說:嗯,差不多。“三變”遂成他在家使用的小名。

呵呵,不經意間,竟又是三年。像所有高中時期的男孩子一樣,他的個頭迅速竄高,圓嘟嘟的嬰兒肥臉漸漸被清秀輪廓修正,戴黑邊近視眼鏡,脣邊長出細小絨毛,面孔蒼白憂鬱。

他不再是那個以和我爭吵辨論爲能事的淘氣男孩了,他常常一個人戴着耳機聽音樂,或躲在房間裏寫作業,偶爾和我交談,話題卻又不是我熟悉的,他便會嘲笑我OUT了。週末從學校回來,他有時會捎上我愛吃的糖葫蘆,有時則會給妹妹捎一個卡通玩具或髮卡,他還記得爸爸的生日,偷偷省下錢買了皮帶送給爸爸。

他漸漸安靜,孤僻,時而溫暖,像樹上初熟的果子,羞澀而矜持的隱於葉間。

我卻於這安靜裏生出絲絲不安,像一棵樹對一枚果實的複雜心情,如果成熟是以離開爲代價,我還會不會渴盼他快點長大。但大多時候又自我安慰:管它呢,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嘛。

外面果然陽光安暖。天空清透如洗,白雲似朵朵蓮花盛放,翻涌雍容質感。通往韶山的鄉村公路蜿蜒蛇行,青灰如練,路邊樹木安然靜立,葉片斑斕如絕美油畫。從車窗外涌進來的風像絲綢一般順滑清涼,偶帶絲絲暖意。

“快看,那片山坡。”我用手指向右邊車窗外。

是一片起伏的山巒,背陰面青綠,深紅,色彩駁雜沉鬱,向陽面豔紅,亮黃,色澤純淨明快。清晨的陽光正以某種神奇的角度在傾斜的山體上分割出一條完美弧線,“山色淺深隨夕照,江流日夜變秋聲”,這車窗外的美景,果然是詩人隨手拈來的詩句啊。

“媽,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樹葉變紅是自然現象,是葉片在光合作用和花青素的共同作用下呈現出來的不同形態。”兒子頗不以爲然的說。

“但它的確很好看啊。要不古人怎麼留下那麼多傳世的佳句。”

“那是因爲古人沒有學過生物和化學。”兒子嘲笑着說。

可是,如果一滴眼淚的成份等同於一滴鹽水的話,那麼眼淚憑什麼更能打動人心呢?我在心裏默默反駁。

但我不得不承認,在對許多事物的感受上,兒子和愛人一樣,有着太過透徹而冷靜的邏輯。或許,這也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異吧。當漸漸長大的兒子不再對周圍的一切投以驚訝好奇的目光時,我欣喜於他的成長,卻又害怕那種清醒的理性會讓他錯過許多對美的感受。

兒子卻兀自掏出手機,對着車窗外咔嚓咔嚓專注拍起照來,我暗暗鬆了口氣。

韶山峽是通往韶山的一條峽谷,也是看紅葉的絕佳聖地。峽谷裏風景清幽,佳木蔭蔭,交織錯落的古藤野樹在頭頂搭出天然甬廊,懸垂的蒼灰皴皮老枝上散落着星星點點紅得剔透的小珍珠果或是一串串風乾的褐色豆茄板,萌生天然野趣。

小女兒不時伸着小手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叫着,像是走進了魔法城堡一樣新奇。兒子則不時採來一串紅珍珠果或是紫微微的山葡萄逗妹妹開心,有時又捉來蟲子嚇唬妹妹,青石小路上全是小女兒咯咯的笑聲和尖叫聲。

這一幕竟如此熟悉,看着小女兒爬在愛人肩頭嬌嗔無狀的樣子,和兒子小時候何其相似,以至於我常常在瞬間恍惚,以爲時光正以某種形式重新來過。那些在日子序列裏悄然走失的某一天某一刻又回來了,我的淘氣可愛的小男孩也回來了,我的心安理得的愛和佔有都回來了。他和小女兒,就像我身邊並行不悖的兩種歲月,卻常常拉扯着我一邊在現實裏張望,一邊在回憶裏徘徊,甜蜜又惆悵。

沿着木板鋪成的階梯拾級而上,左邊是壁立的山崖,右邊是幽深的峽谷,一條從山上奔跑而來的溪流正歡唱着從身邊擦肩而過,它們時而從高處縱身而下,形成歡躍的瀑布,時而在低處迴旋徘徊,聚成清幽的一潭。隨着水波逶迤而去的,還有枯木斷枝和繽紛落葉,它們就像流淌在五線譜上的各色音符,淙淙彈出無限詩意。

水邊時而可見就地休息的遊人,有人捧着相機,隨意捕捉着身邊的美景;有人擺弄着隨身攜帶的燒烤爐子,幾個人分工合作,席天幕地便開始一場野炊;有人則怡然小坐,哼一首小曲或吆喝幾聲山歌,峽谷裏便回聲氤氳。

不由想起王維的詩《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靜和空,到底是深山的禪意還是王維的詩情,世人終其一生達不到的境界,大自然卻輕易留下禪機。

但我覺得在這個峽谷裏,最適合的就是靜坐了,把自己想像成一棵不知名的樹,一塊沉默的山石,或者只是一莖草,一片葉,用最自然的狀態,安放你的身體和靈魂。當紅塵中驛動的心漸漸平靜,當你和峽谷擁有相同的呼吸和脈搏,所有亙古的.流逝和永恆就都在你之外了。你是自己,亦是峽谷,你是千年,亦是此刻,你是青山兩不厭的詩,還是明月來相照的禪……

階梯似乎越來越陡了,兒子不時從爸爸肩頭換着抱過妹妹,爬一段長長的階梯,額頭上沁出小小汗珠,一邊又招呼我靠裏走,小心腳下路滑。遇到風景嵯峨處,他又掏出相機給全家人照相,像童話中周全體貼的大白。

有時,他也不忘站在一棵樹前,來幾個帥氣的自拍,有時,他又俯身撿幾片奇異的葉子或在一棵盤根錯節的古藤前滯留。那些色彩,那些弧線,那些相互作用的扭曲的力,不知道是他眼裏的物理現象還是化學反應,但他走走停停的背影,更像一個憂鬱的有着詩人氣質的孩子。

是否每一個孩子,都曾是一首無羈的詩呢,只是他們在世間行走,慢慢被加上韻腳,加上格律,加上平平仄仄的註釋,最終卻丟失了詩意。我悄悄用手機拍下一張他邊走邊看的背影,我想在斑駁的光影裏留下一句年青的詩行。

行至半山腰時,陽光終於越過重重障礙,透過樹葉的罅隙傾灑過來。那些剛纔看來還陰沉沉的樹木豁然間光華灼灼,神采夭夭,彷彿用魔法抖開一襲錦衣霓裳,每一片葉子都嵌着遠天的霞光。仔細看時,又有分別,有的樹葉紅的玲瓏剔透,有的樹葉黃的奪目亮眼,還有的樹葉則依然不動聲色的綠,彷彿季節從來沒有經過一樣,但更多的葉子還是選擇從容離開,紛披在泥土上靜美如蝶。

也許每一棵樹都有它的使命吧。或者用根追尋深藏地底的靈魂,或者用幹擎起生生不息的信仰,或者用枝鋪開思維飛揚的翼,或者用葉裝點季節輪迴的美。它們都是大地的孩子,它們在泥土的懷裏做着飛翔的夢,慢慢長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不由把目光看向兒子,他正站在一棵闊葉楓樹前仔細觀望,明媚的陽光把他和一樹火紅暖暖的籠在一起。是生命和生命的對望嗎,他們可曾交換成長的心得和彼時的心境。生命中,我們擁有的東西,同時也在擁有着我們,只是許多時候,我們不曾在意罷了。

但兒子終究也會長成一棵樹吧,其實不用擔心,也不必惶恐,針葉還是闊葉,開花還是常青,都由他去吧,他有自己的方向,也有自己的夢,而我和愛人,我們頂多像大山一樣,默默守望他的成長,像泥土一樣,輕輕呵護他的夢,然後再像這個秋天一樣,欣喜於他綻放的任何一種色彩,即可。

至於小女兒,不知道她會不會做一樹山果果的夢,飄着香,搖着紅,在風中叮叮噹噹歡樂如歌。但我知道,她是芽苞,嫩葉,蓓蕾,將來總會有她的春天,她是幼苗,小樹,新枝,將來亦會有她的森林。

從峽谷裏出來,天已正午,暖暖的陽光無遮無攔地傾灑下來,像要把這秋意融化了一樣。回頭望去,長空如洗,碧水東流,連綿起伏的韶山如一帶錦帛迤邐鋪開,而所有的樹,正在匯成秋天的顏色,飽滿,明豔,熱烈。

我的心不知不覺間,又向那些靜默的山和樹們輕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