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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記憶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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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立秋記憶散文隨筆

立秋了,潮熱漸去,早晚清涼起來。坐在窗前,品一杯香茗,吹着微涼晚風,看雨後彩虹與天邊落日,一種恬靜油然而生,不覺竟有了揮毫的衝動。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宵。”這首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秋詞》,寫於被貶之後,卻絲毫沒有落寞、悲涼之氣,反倒充滿了積極樂觀、豪放曠達的意味。放在立秋時節,重新揮灑於宣紙之上,雖自覺無法達到原詩的意境,倒也是別有一番韻味在心頭。

從文字角度看,秋字由禾和火兩字組成,有禾穀成熟之意。所以,秋天對於以食爲天的民衆來說是充滿期待的季節,金黃遍野,縱橫阡陌的累累果實等待生命的收割;田野上,人頭傳動、揮汗如雨,倒下的是一片片的莊稼,堆起的卻是喜人的收穫。

秋天也是一年之中體感最舒適的季節,豔陽高照、天高雲淡、金風送爽,南飛的雁陣掠過頭頂,嘶出幾聲沙啞,人們的心中便有了絲絲縷縷的悲涼情懷。秋天還是一個寒暑轉換的過渡季節。秋天一過,冬寒便至,綠意盡失、滿目蕭條,冰天雪地中人們又要穿成熊貓或是糉子。那些漂亮、鮮豔的單衣失去了秀場,這也是古來言秋多含悲情的原因吧。

立秋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十三個節氣,是秋天的第一個節氣。立秋標誌着孟秋時節的開始,物於此而揫斂,盛夏漸行漸遠。

立秋雖爲秋之始,但和真正的秋天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立秋從視覺上還基本上看不出秋天的影子,不說南方,就是東北也還是滿眼綠意盎然、短衣薄衫,盛夏的餘威仍然足以令人生畏,看看正午街上不多的行人和窗外轟隆的空調,就能知道秋老虎的厲害。

這個時候的雨也還有夏雨的影子,說來就來,淋在身上感受不到寒涼。雨後身邊熱烘烘的空氣將溼氣和汗水混合,一種悶熱壓抑的感覺一如夏天,甚至偷走了人的食慾。要說和夏天稍有區別,那就是立秋時節的雨水不似夏天綿綿的感覺,而是急來急去,彷彿毛頭小子發脾氣,說不上什麼時候就來上一陣,而且是隔道不下雨。猝不及防的雨水炮製出無數個落湯雞的同時,也將天氣預報推上風口浪尖,“暴雨就是預報有雨”的段子頻現朋友圈,調侃意味十足,無奈中也印證了很多人嘴邊的一句口頭禪:“不知道那塊雲彩有雨”。

  (二)

立秋的習俗很多,南北東西各有不同。但東北的習俗是立秋要吃餃子,寓意我沒有深入的探究過,不過從很多人家把餃子捏成麥穗的形狀來分析,應該有期盼豐收之意。餃子於豐衣足食的今天不值一提,自己包、超市買、種類繁多,隨時可以吃到,但在物質比較匱乏的七八十年代,吃頓餃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夏秋之交,正值陳糧見底、新糧未收的青黃不接時期,有些人家吃食都成了問題,記得我兒時家中便有借糧的經歷。雖然不富裕,但立秋的這頓餃子還是要吃的。餡料就地取材,芹菜、韭菜、西葫蘆都可入餡,但肉、油等增香調味的主角卻要吝嗇的用,有些人家乾脆一素到底,這在我們當地有個形象的叫法:菜糰子。

皮兒是包餃子必不可少的重要原料。現在包餃子的皮基本上都用餃子粉、高筋粉等經過精加工的白麪,煮出的餃子白白亮亮的誘人食慾,至於有人在白麪中參雜些玉米麪或蕎麥麪做皮,也純屬附庸健康養生之風雅或增加花色而已,早已和貧富無關。還有用蔬菜汁、墨魚汁和白麪做皮的,等等,都屬錦上添花之列,圖個新奇、吃個創意,至於究竟能增加多少營養、有多大的養生功效,其實還真沒有人太在意,畢竟養生貴在堅持,而非一時一頓之功。

說到玉米麪和蕎麥麪皮兒的餃子。在我小時候並不少見。那時,作爲東北糧食主產區的重點產糧縣,玉米是田野裏的唯一作物,即使個別人家在玉米壟中套種些麥子也是爲了解決通風問題,產量很低。所以,大米、白麪等精細的吃食還得靠自買或換購。但在一個自家產的雞蛋都不捨得吃的年代,又有誰捨得用不多的錢糧去購買存儲白麪呢?各家多是辦年貨時多買一些,然後細着吃,往往在立秋前後都所剩不多,甚至彈盡糧絕了。如此一來,田邊地頭、溝畔灘塗零星種植的蕎麥和遍地皆是的玉米便派上了用場,上機器磨、用細籮篦篩,然後較細的黑褐色的蕎麥麪或是嫩黃色的玉米麪便會成爲餡料的包衣。用蕎麥麪或玉米麪包的餃子一般是不能煮的,只能蒸,這不是傳統,更不是習俗,而是蕎麥麪和玉米麪的筋性和粘度都不夠,經不得水煮。純蕎麥麪或玉米麪做的皮還比較僵,吃在嘴裏的口感並不好,澀澀的感覺,有點劃嗓子。那個年代的白麪和現在也不同,多是用較古老的磨面機磨出來的.。一袋麥子需要磨三四遍,一遍破碎去皮;二遍出粗粉,顏色較深,似蕎麥粉;三遍出細粉,顏色較白,似當下的全麥粉;四遍以上才能得到白白的精粉。精粉價貴,自是捨不得,次之的細粉性價比高,便自然成爲大多數家庭的選擇。有些自家有麥,磨粉自用的家庭,因數量不多,多是磨個兩遍、三遍即至,這樣可以多些麪粉,少些麥麩。所以,當時即使白麪包出的餃子也大多數面色偏暗,甚至有明顯的麩點,似臉上的麻子。但這並不影響口感,白麪的軟糯往往能遮蔽餡料的寡淡,在大人孩子的臉上綻出幸福的笑容。

包餃子是個複雜的過程。面板齊於炕沿,擀皮兒者,擀麪杖咕隆咕隆的反覆運動,擠壓出一個個圓形面片。包餡者手法麻利,只需幾下,皮兒和餡兒便結合成一個麥穗或是元寶。孩子也不甘寂寞,一會拿個劑子裝模作樣的學擀皮,一會又拿起筷子在裝餡兒的盆裏扒拉兩下。口急的孩子還會偷偷的抓一把餡料塞進嘴裏。孩子的這個舉動,按照鄉里的老規矩裏是要捱揍的,但此時的父母多半會視而不見,甚至會引得心酸抹淚和輕輕的哀嘆。條件的拮据使孩子受苦已是父母心中的隱痛,平時口空腹空的孩子等不及餃子上桌,又怎能忍心動粗呢!每每這時父母多會先煮上一些,滿足孩子的口腹之需。看着孩子的狼吞虎嚥,父母的目光柔和起來,或許,這纔是包餃子的意義所在。

說起包餃子,還有個很有意思的小故事。舅舅家的表哥十七歲被公司派到伊拉克給僱主開車。僱主知道餃子是中國的傳統美食,但卻不知道餡料是怎麼塞進皮裏的。於是便讓表哥到他家給他包餃子。表哥對做飯很有研究,餃子包的有型又有味兒,吃得僱主豎起大拇指,不住的誇獎表哥的手藝,讚歎中國美食的神奇。表哥很得意,但就是吃不到自己包的餃子,原因是僱主把吃剩的餃子全部收起,捨不得給表哥吃。一次兩次表哥忍了,就當弘揚中國文化了。三次四次,表哥忍了,自嘲誰讓自己的手藝這麼好呢!後來,表哥忍無可忍,在餃子餡裏放入大量的鹽巴……

煮餃子也是個技術活。東北農村多用大鐵鍋煮餃子。鐵鍋是鄉下農戶的主要竈具,鑄鐵打造,口大底兒小,座於竈臺之上,燃燒秸稈、劈材等柴火加熱。鐵鍋能容,只要水量足夠,可以一次煮下幾百個餃子。餃子要開水下鍋,然後用竹鏟或勺子沿一個方向輕輕攪動,防止粘鍋露餡。煮的過程中,填火非常重要,竈膛裏要保持足夠的火勢,以便鍋內的水快速開起來,否則,煮熟的時間就會增加,餃子容易漚成片湯。大火的情況下,一般兩遍涼水三次開,餃子便會浮在水面上鼓起肚皮。然後,盆口大的笊籬輕撈慢起,一盤盤圓滾滾的餃子便熱氣騰騰的呈現在一家人面前。團團圍坐間,香氣四溢、口齒留香,原本虛無的習俗一下子生動起來。

  (三)

在我的記憶中,立秋之際,也是收割麥子之時。雖說,東北以玉米種植爲主,但套種小麥的情況還是有的,主要目的是通風,順帶也可以收穫一些細糧。所謂套種,就是每隔幾壟玉米嵌種一壟麥子。這種方式在我小時候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流行,後來隨着種植方式的改進,現在基本上見不到了。麥子成熟時,金黃夾雜在濃綠之間,若隱若現,好似待嫁的少女,以輕紗掩面;又似夾心餅乾,外溢着淡淡的麥香。輕風吹過,飽滿的麥穗迎風頷首,蕩起一波波的麥浪,發出沙沙的微響,彷彿寂寞的歌者在低聲的哼唱。此情此景,對文人騷客而言,無疑是充滿詩情畫意的初秋美景,說不定還會成就傳世名篇,但對於守望了一季的莊稼人來說,卻是夢想照進現實,到了開鐮的時刻。

收麥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由於一壟之地過於狹窄,機械用不上,只能手動模式。其次,成捆的麥子需要人工背出來,那日曬、汗沁、芒刺的感覺,特別的難受。所以,割麥多選在大清早進行。很多人家往往都是天剛矇矇亮便起牀生火,備車、備水、磨鐮。草草用過早飯,大家就急急的奔向田裏。我很佩服莊稼人的辨識力,在成片的莊稼面前,只須簡單的辨識,便能準確的找到自家的地頭,準確率極高。我曾問過父親其中的祕密,父親微微一笑,指了指路邊的樹,又指了指腳下的一塊石頭。原來,這就是莊稼人地標。也難怪,土地於莊稼人來說,就像家於我們,縱然偏僻或隱蔽,但有誰不識?

收割開始前,抽一支菸或喝一點水,不知是儀式還是象徵,印象中,每次開鐮時大都是如此。之後,緊一緊袖口,便將身子彎成弓形,如眼前籽粒飽滿的麥子。揮鐮之前,小心的將一蓬蓬麥子斂在肋下,貼根割下後又輕輕的將麥子橫放在壟上,即使是粗壯的漢子,這一動作也做的非常輕柔,如一個父親將熟睡的孩子放在牀上。這個過程只在眨眼之間,卻是一個永恆的時刻。麥子以這樣的方式告別土地,完成從自然到餐桌的昇華;莊稼人以這樣的方式迎接秋天,將期盼變爲現實。刀光凜寒的蕭殺場景在此時陡然變得溫婉唯美起來,那刷刷的割裂聲就像一曲和緩舞曲,讓枯燥的往復充滿了動感,將割麥人的情緒點燃,轉眼就割完了長長的一片。隨着收割的深入,太陽也逐漸爬高,在麥地裏投下斑駁的光影,起初的涼爽的感覺不復存在,狹長的空間被炙烤成蒸籠,悶熱感越來越重,麥芒混合着溼熱的汗水貼在皮膚上,很是難受。玉米葉上原有的一點點清露在陽光下蒸發殆盡,乾爽的葉片鋒利如刀似劍,在麥壟的上方舒展腰肢,盡力伸展着、交錯着,似武俠片中的刀劍衚衕。割麥人穿梭期間,稍不留意,臉上、脖子上、身上、手上就會留下一道道的劃痕,紅紅的火燒火燎,被汗水浸漬,癢痛得很。長時間的彎腰躬身還會使人的腰部頸部痠痛不適,那種欲斷似裂的滋味鑽心刺骨,一般人根本體會不到。但這對於常年與莊稼打交道的莊稼人來說卻是司空見慣。一咬牙,直身站起或側身坐下,然後用手捶打一陣,便又俯身揮起鐮刀。也有人會利用這個當口抽支菸、喝口水的,還有同臨近麥壟上的人說話聊天開玩笑的,吞雲吐霧和嬉笑交流間,身體的疲勞和疼痛被暫時忘卻,精神被再次調動起來,這是莊稼人慣用的自我調節方法,很土但很管用,尤其是在一陣鬨堂大笑後,手中的鐮刀也彷彿滿血復活,割麥的頻率會明顯加快,刷刷聲均勻而密集,但一會的功夫,氣氛便又沉悶起來,鐮刀再次變得沉重,體力稍差者甚至會採用半跪甚至蹲着挪移的姿態,完全顧及不上平時自戀的儀表和風度。

麥子割完之後的工序是打捆。挑揀一綹帶穗麥稈,握住麥穗下部拗擰幾圈,使其纏繞緊實,然後將麥穗搬轉向下貼於麥稈,並順勢將一綹麥稈一分爲二,形成一個簡易的長尾蝴蝶結,這在我們當地稱之爲“繞兒”,是捆紮麥稈的主要工具。“繞兒”的反正取決於繞兒上的麥穗,正確的方向是“繞兒”上的麥穗要和待捆的麥穗同向並儘量挨近,目的是方便脫粒、減少浪費。捆綁也多少有些技巧。要將“繞兒”從上面貼緊麥堆,然後翻轉,這樣可以保證蝴蝶結不至於鬆散開,之後將兩綹麥稈的尾部十字交叉對接勒緊、纏繞成結,並沿“繞兒”和麥捆的縫隙縫掖於“繞兒”下。這個過程看起來不難,實際上並不容易。成手很快就能完成一捆,而生手花上很長時間完成的一捆往往還很難保證質量,一提就會散掉,正應了那句老話“水是有源的,樹是有根的,行與不行都是有原因的”。

運麥子也是一件苦差事。因場地限制,需要人工將捆好的麥子運到地頭或路邊後才能收回家裏晾曬。運麥子的方式很多,背、扛、抱、拖都可以。區別在於背在背上、扛在肩頭、抱在懷裏還是拖在地上。無論哪種方式,狹小的空間、臃腫的麥捆,如注的汗水、尖銳的麥茬,還有強弩之末的體力,都似一個個深溝高坎,使搬運過程變成艱難的苦旅。期間的每一步前行都是一次考驗,乾澀的葉片如刀,縱使頻繁撥擋也無濟於事,刺傷、劃傷、汗漬、出血、紅腫、疼痛將裸露的皮膚肆虐的慘不忍睹;每一次往返都是一種煎熬,路越走越長、牙越咬越緊、心情越來越焦躁,甚至懶得張口說話。這種感覺我曾親身經歷過,十六七歲的我不堪忍受,早早的便逃之夭夭,留下父母獨自堅持,現在想來,除自責自己的不懂事之外,也深深的理解“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句千古名句的深遠意義所在。

當最後一捆麥子搬運出來,終於可以稍稍地鬆一口氣了,但勞動還沒有結束,短暫的休息後還要裝車。裝車的過程相對輕鬆,一人站在車上碼擺、其他人遞送、插挑,衆人合力片刻即可完成。那高高的麥垛行進在歸家的路上,如一塊巨大的金磚在火熱的太陽下閃着金色的光芒。這是莊稼人用汗水和體力鑄就的豐碑,更是大自然的傾情回饋。坐在車上或行於左右的家人,雖然一身泥土、滿臉汗漬、步履沉重的有些狼狽,但他們無疑英雄、是勝利者,看那幸福、滿足的表情,純真、簡單、快樂而安詳。

一縷炊煙升起,青花瓷一樣的天空朦朧起來,如我依然流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