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小微山散文

華夏大地，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的解讀方式，憑文圖展示，僅能知其層面。譬如魯南微山，從地圖上看，不過彈丸之地。若非作家劉知俠所著的《鐵道游擊隊》，恐怕至今依然少爲人知。那年，因爲這個小縣是我採訪“紅色旅遊”之地，有緣端詳一番古英烈指點江山、古文宗激揚文字的山鄉水鎮。

那年，進入汛期的夏日，風雨雖時來時往，也未能阻隔溽熱。直到立秋，持續多天的溼悶似乎清爽些。因專題採訪的選題已定，稿件待寫，我連夜驅車趕赴微山。路途，微山縣旅遊局領導來電，告知，泰山至微山一帶的細雨已持續半月。叮囑我，控制車速、安全第一。

變化難測的氣象，有時，與人的命運相仿。戲劇般變數，多發生在瞬息間。清晨，我剛進入泰安，天已放晴、路況良好，幾縷晨霞靚麗輝映。於是，精神一振，直奔濟寧。泊車微山賓館時，迎上來的微山人撫掌大笑，說我帶來了陽光。

夜行一路，我一直聽着錄音機中有關微山湖的介紹，已瞭解這片東眺鳧嶧、抱犢翠峯、西倚蘇皖沃野、北飲東平碧浪、南枕洪澤清波的微山湖，面積達1266平方公里，由微山、昭陽、獨山、南陽四湖波連而成，有“南四湖”之稱，爲中國北方最大的淡水湖，京杭大運河傍湖而過。

熱情的魯南人陪伴我，迎晨光、乘遊艇、入湖心。在採記的同時，我感到詩意也縈繞於懷。我關注到，微山湖的獨特之處，在於湖波涌蕩處，一條古運河隱沒其中。這條“水上高速通道”曾載負古商船南來北往。或許是夏雨連綿的緣故，站在遊艇上放眼看去，湖面一望無際的波峯層層疊起，竟有面海之感。我正感嘆水天一色的壯景，忽然遊艇的方向盤一變，眼前的湖面陡然變窄，行舟隨之漸緩，駛進了滿目葦叢、古堤、荷塘的湖汊。偶遇一葉扁舟，載着甜美的漁歌，駛向湖邊的村莊。

我們也隨之登島。微山湖的村鎮，看似極爲平常。漁家主人把自家的船系在碼頭上，步履悠然甚至有些懶散地拎着魚蝦、酒瓶往家走。水畔，家庭主婦們不期而聚，邊談笑、邊用擂衣杵打洗衣衫。村鎮的很多建築，依然呈現千古底色，撲面而來的，是意味深長的瑟瑟古風。

我在古運河畔、南四湖北端的魯橋鎮徘徊，凝視那座始建年代無從查考的古橋。據說，雕飾漫漶的石橋上，留有魯班的技藝，魯橋鎮之名由此而起。我輕撫橋欄，感嘆神奇。

古鎮集市的雜攤上，竟然有我喜愛的舊書攤。我隨手翻閱一本權威書局發行、冊頁發黃的史書。躍入眼簾的，是古鎮巷陌間，曾出沒的'一文一武兩位人物。被稱爲“窩窩進士”的文人仲永檀，雖自幼貧寒，但未影響他飽讀詩書。那年大考在即，儘管他缺少盤纏，也要揹着一袋窩頭赴京會試。一路風雨、千里泥濘，當他趕到京城時，考期已過。仲永檀百感交集，拿着僅剩的兩個窩頭在路邊痛哭。恰好乾隆帝微服私訪路過這裏，問其緣由後，決定給他一次補考機會，說：“不要哭了，你就以窩頭爲題，寫篇《窩窩賦》吧！仲永檀聽罷，文思如泉、運筆如風，一篇言辭既詼諧又深刻的《窩窩賦》一氣呵成。他借窩頭的遭遇以及窩頭對百姓的重大作用，抒發了自己的情懷與志向。清帝大喜，補他爲進士及第，任命爲轉本御史。於是，他憑藉兩個窩頭、一篇力作，轉瞬間成爲皇帝“大祕”，最後，官至陝西道監察御史。

公元1741年，這位孔子大弟子——仲子的後裔，爲國家利益，上書彈劾既是朝廷顯貴也是國家鉅貪的兵部尚書鄂善，引發了涉及學士九卿的爆炸性大案。鄂善伏法後，乾隆帝對朝臣說：“自今後，居言官之職者，當以仲永檀爲法，不必畏首畏尾。”

在這裏出生的武將，即治軍有方、力挫倭寇的民族英雄戚繼光。儘管一些史書記載，戚繼光是山東蓬萊人，而另一版本，認定戚繼光出生在微山魯橋，並以戚繼光之父——戚景通的一段經歷爲證。我留意到那本史書中，有史學家的一句批註，說戚景通曾被嘉靖帝封爲江南運糧官，魯鎮是京杭大運河重鎮，攜家眷到此上任的戚景通，曾在此生兒育女。

隨我探訪史蹟的縣領導，見我一臉疑惑，掏出手機，請來當地史學家，陪我漫步於微山西北兩城遺址。在老教授的介紹中，早已隨史潮遠去的微山名流，恍若漸行漸近、重回當下，其人其事充盈在耳。出生、成長在此的，或是被三萬太學生敬仰的東漢名士張儉、王暢、劉表；或是編著首部《脈經》的曠世名醫王叔和、漢末被稱爲“建安七子之冠冕”的一代文宗王粲、憤世嫉俗而揮筆著《昌言》的哲學家仲長統；或是魏晉玄學奠基人王弼、東晉思想家張湛……令我欣然的是，眼下，古鎮人正刻意搜尋諸多人傑的遺存，珍愛有考古價值的一石一木，使之成爲古運河之遊的亮點。歷經千百年風雨的運河啊！你激盪的湍流匯涌於斯，在你日夜環繞的偏僻縣城，究竟孕育了多少華夏奇才？

再次入湖，再次奔行。遊艇圍着運河邊的古鎮轉了幾圈後，駛向微山島。微山不高，海拔最高處僅91.6米，僅是北京香山頂端——海拔575米的香爐峯的1/6高，山體也小得像微山湖一座微縮盆景。然而，我一旦登上這座小山，便陡然感受到它文化意義上的廣博與雄奇，繼而仰嘆不已。因爲，山之巔，安睡着那位被孔子稱譽爲“殷有三仁焉”之一的微子；山之東，長眠着微子十四世孫、宋楚交兵於泓水時“子魚論戰”的核心人物目夷；山之西，靜臥着楚漢相爭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留侯張良。三賢墓巍然屹立於島西北的小山之上，使微山的峯谷變得深邃且神祕。

微子墓前有一石碑，上書“微子先生之墓”，落款爲豐田某師團某大佐敬立。教授說，當年，日本侵略者爲剿滅鐵道游擊隊攻佔了微山島。一位崇敬微子忠烈、深感內疚的日本佐官，從村裏扛來一石碑，親自刻上碑文，頂禮膜拜。一位著名電視臺主持人曾感慨地向觀衆說，可見我們祖先有多麼偉大，連殺人魔王都拜伏在他的腳下。

不覺已近黃昏。遠舟近嶺已被燦霞染成琥珀色。我心底忽然生髮一個問題：微山到底有多大？

瞬間，一輪新月告知，明·王政在《微山湖夜月》詩中已說過：“翠嶂眉橫雙黛遠，含虛萬頃自茫然。”我問，微山到底有多高？簌簌晚風告知，陳毅元帥在《過微山湖》一詩也道過了：“魯南峯影嵯峨甚，殘月扁舟入畫圖。”

名人印象中的微山，如此既高且大。故而有感：天下誰敢小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