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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場離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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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出門的時候,我帶着孩子去醫院和奶奶道別。她坐在牀上,牀頭的氧氣瓶咕嘟咕嘟地響着,頂上的吊瓶換了一個又一個。這次入院,距離她上一次出院,僅僅一天半。

人生是一場離別散文

沒敢談論離別的話題,我假裝輕鬆地說道:

“我帶孩子來看看您,車在樓下呢,一會兒我們就出發了。得去賺錢去,再過十一個月,我們又能見面了。”

“十一個月呢,誰知道我還能不能見到你。”

“別亂想啊,每年你都這樣說,可每年我們不是照樣見上了嗎?”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擡頭,彼此將眼裏的淚嚥了回去。奶奶從她外套的夾層裏掏出一把大大小小的鈔票,非要塞給我的孩子,我們都拒絕了。她表現得特別內疚,一直說沒有爲我們做點什麼。

離開病房的時候,吊瓶依舊不緊不慢地滴着,奶奶低頭在那雪白的被套上撫摸着,嘴裏叮囑着我的孩子乖乖聽話,好好學習,卻沒有勇氣向我們揮手道別。我躲在病房的門口,看着她不住地拭淚,終於的,還是折回了身。我將奶奶抱在胸前,她就那樣坐在牀上,瘦弱得仿若孩童。我揉搓着她那被針扎得青紫的手背,泣不成聲地在她耳邊說道:

“好好活着,答應我,只要你有這條命在,我們都有個念想。”

“孫兒啊,你別哭,我早晚都有這天的。”

這是我成年以後第一次這樣抱着她。說實話,有那麼一刻,我真的擔心這次離別會變成永遠。慢阻肺、糖尿病、肺心病,一大堆老年疾病讓她的身體每況愈下。而這次入院,醫生告訴我們,奶奶已經開始腫了,她的心臟出了問題。連續三天的病危告知書讓我們更加清楚地瞭解了奶奶的情況,她的每一次入院,都會讓病情加重,而每一種病,都可能隨時要了她的.命,生存機率大概百分之三十,逃過了這個冬天,她就算撿回了條命。

突然想起了每次離家的場景,關於離別的記憶便越發的清晰。

十六年前的第一次離家,奶奶將我送到車站。她和爺爺一前一後的走着,叮囑我要好好保護自己,夜晚不得出門,小心壞人。我一直沒有說話,因爲我淚點低,怕一不小心,滾落的淚滴便會出賣我的情緒。而分別依舊來臨了,我在車窗裏,用圓珠筆在手心寫了三個字:

“放心吧”!

然後將手心貼在車窗上。奶奶終於沒忍住,她低着頭,爺爺還微笑着,衝我揮手。我知道,自己是全車裏哭得最難看的姑娘,可滾落的淚水,怎麼也擦不乾淨。“放心吧”,這三個字跟隨了一千五百公里,直到四十八小時以後,我纔將它洗去。

這不是我面臨的第一次分別。兒時,每次都是爺爺送走父母,他們一遍遍踏上這條南下的路,滿滿的包裹來,滿滿的包裹去。我從來沒參與過爲他們送行的隊伍,因爲我知道,自己早已哭得泣不成聲。倒是沒有見過父母落淚,所以我一直以爲,分別,對於目送的人來說更傷感。直到多年後,我也踏上了這條南下的路,才知曉,原來,這種分離的傷懷一直都在彼此的心裏,只是父母不敢落淚,他們上有牽掛的父母,下有自己牽掛的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回家,隨父母去看望已經九十歲高齡的外曾祖母——父親的外婆。那裏山高林密,在兒時的記憶裏,每次去他們家,都要從吃過午飯走到天黑。好多次,天黑的時候我們還在山頂,然後拉着路邊的雜草,一步一步的往下挪。而外曾祖母一定站在屋檐下,一直張望。父親說,在他小的時候,每次,曾祖母都會把他送到山頂,直到他翻過一座山頭,一回頭,曾祖母還在那站着,朝着自己的方向。往後,曾祖母爬不上那座山了,她便送父親到山腳。直到年復一年,終於,在某一次,只能站在屋檐下衝我們揮手了。她能走動的範圍越來越小,離我們,便越來越遠。

兒時,我們總是抱着拯救世界的夢想,長大後才發現,是世界在拯救我們。細思,人生,還是一場辜負。

第一次離家的時候,我告訴奶奶,等我能賺錢了,等她生日,我一定給她買個奶油蛋糕,買個五層的,就像電視劇裏那種,用車推着,在點上燭光。不知道奶奶當時有沒有什麼想法,總之,當我說到這裏的時候,彷彿那蛋糕就在我面前,連奶香,都竄進了我的鼻孔和胃裏。

當我掙錢的第一年,在奶奶生日的時候,我只拿到了一百五十塊,人民幣。離那個五層的蛋糕,還差得老遠。在那個打給家的電話裏,奶奶說她能等。而這一等,便是十六年。我從來沒有在她的生日趕回家,因爲她的生日是臘月初六,離放年假,還有二十天,那一千五百公里的路程,實在不容我任性。買五層蛋糕的錢我已經攢下了,可我知道,是我辜負了她,即便有那個五層的蛋糕,她也只能看着,聞聞,因爲糖尿病,她實在不敢對奶油下口。

離別的畫面每一年都在上演,奶奶說,她送出門了很多孩子,長大一個,送走一個,直到所有的孩子大了,直到所有的孫子大了,直到她又要對我的孩子揮手。我終於能收住一部分的淚水,可淚水好似在傳遞,從我們的眼中,逐漸的轉移到爺爺奶奶的眼中。

從不落淚的爺爺終於哭了,在一次送我們的揮手中。我從他手裏接過包裹,塞得滿滿當當的後備箱裏再也裝不下了,而奶奶手裏,還拎着一大袋。

“來,把孩子給我抱抱。”

爺爺說着,抱着我的孩子,誠如我第一次出門那般,叮囑他們好好聽話。

“嘿,告訴曾祖父,我們春節回來看他。”孩子照着我的話,笑眯眯地說給爺爺聽。爺爺便沒有忍住。後視鏡裏,他一直在揮手,知道他看不到我落淚,伸出窗外的手還在揮動,而淚水,肆意肆虐着我的臉。

十六年的南下之路,我和他們便有了十六場離別。可他們,送走的人羣中,到底經歷了多少次離別?從他們的父母,到他們的孩子,加上孫輩和曾孫輩,我無從算起。

終於,奶奶也只能站在屋檐下衝我們揮手了,彷彿十六年前的外曾祖母。她已經走不出自己的世界,拎不動我們出發的行李,而我們,始終在這條離別的路上,周而復始。

總說離別是爲了相聚,而太多次的離別便組合成了我們的人生,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我們便在爲離別做準備。只是,離別終有一個終點,所以,在每一場分別的時候才那麼依依不捨。

我們舍不下那方故土,奶奶舍不下的是遠方的牽掛,或許,她舍不下的是時光,因爲僅僅是“活着”,她便拼盡了全力。

願時光可緩,願我們每一次的離別都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