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肥散文

積肥，就是撿糞，也就是前一段時間網絡上說的雷鋒拾糞。

說到雷鋒，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聲中浸潤着長大的，我們不但唱“學習雷鋒好榜樣”，而且真真實實地學習雷鋒，比如拾糞。

那時，我在一所大隊辦的小學校上學，是一個十來歲的四年級小學生。學校有座農場，約有六、七十畝土地。學生除了上課以外，還要在老師的帶領下兼顧着幾十畝耕地，插秧，割麥子，收稻子，這些大人的活計我們都幹。積肥，就是學校每個秋季收罷稻子種麥子之前的一項必不可少的活動。

一天下午放學以後，我們習慣地站好路隊準備回家，這時值日老師說，別走，等會兒校長要來宣佈一項重要活動。不一會兒，校長走到值日老師站的地方，宣佈道，我們經常說要向雷鋒叔叔學習，怎麼學呀？不能光說在口頭上，還要落實在行動上。爲了開展向雷鋒同志學習，爲了種好小麥，學校決定每個學生積肥三百斤，要在星期六之前這四天裏完成，不能耽誤下個星期種小麥（那時每個星期上學六天，只有週日休息）。是啊，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要想小麥長得旺、收穫多，就得多積肥。聽了校長的決定，我們都很高興，彷彿積肥比學習還重要還有趣。

我們帶着歡喜的心情出了學校大門。一路上，我們同班同村的四個小夥伴商量合在一起積肥。這麼短的時間要積肥一千二百斤，並且還不能佔用上課時間，怎麼辦？我們都默不作聲，在想怎麼完成這個任務。突然，一個小夥伴說，不久前村子東邊的稻田裏來了一隊放鴨子的，那鴨圈裏肯定有鴨糞，我們把鴨糞剷起來拉到學校。他的這個好主意立刻得到大家的贊同。

回到家裏我們把書包一放下就丟開以前放學之後喜愛的遊戲，拉着架子車帶着四把鐵杴來到村莊東邊生產隊的`稻田裏。在傍晚的陽光下，我們四個小夥伴把鴨糞攏在一起，然後一杴一杴地裝到架子車上。車子裝滿了，地上還有一小堆，我用力地拍了拍車子上的鴨糞，又裝了幾杴，還是沒能裝完。我們四個小夥伴帶着一車的收穫歡歡喜喜地回家了。

我們把車子放在一個小夥伴的家門口，又一人揹着一個糞筐去了東坡的稻田裏。剩下的鴨糞和沒有攏起來的鴨糞一起不安地躺在秋夜皎潔的月光下，好像等待着我們把它帶回家。我們一邊積肥一邊高興地說笑着，不一會，四個糞筐都裝滿了。收穫的喜悅讓我們忘記了疲乏和勞累，滿滿一筐糞有近二十斤，放在我們這些十來歲的四年級小學生肩上，感覺像一把棉絮一樣輕飄飄的。

第二天，和往常一樣我們帶着書包一起去上學，只是除了書包以外還多了一輛架子車。一個大點的同伴撐着車把，我們三個就在車子兩旁系上三根繩子拉二攀。不一會兒，車子拉到了學校的操場上，這裏是臨時的積肥場，一些早到的學生守在自己的糞筐旁等着值日老師過秤。臨到我們了，值日老師犯了愁，因爲是架子車，沒法稱量。老師讓我們把鴨糞分裝在糞筐裏，以便稱量，我們不幹。後來有學生喊來了校長，校長圍着車子轉了一圈，說，給你算五百斤吧。我們雖然是四年級的小學生了，但是的確不知道五百斤到底有多少，只是直觀地以爲還得一車半才能夠得上四個人的任務。一車半，太輕鬆了，於是四個小夥伴沒經過任何商量，就同意了校長的意見。

上午放學以後，我們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回家幫助家長煮飯做家務，而是去了野外。我們把架子車放在寬一點的大路上，就揹着糞筐去了小路。小路上有許多牛糞狗屎，很少有豬、羊的糞便，因爲豬和羊都被管制起來了，不能隨便在野外遊蕩。除了牛糞狗糞，還有許多野兔在路上留下了排泄物，不過野兔的糞便很小，是比黃豆還要小的顆粒，我們對此不屑一顧。一條路下來，能拾到半筐糞，我們把筐裏的糞倒進架子車上，又揹着空筐到下一條小路上。約有一頓飯的功夫，就拾了滿滿一架子車，我們餓着肚子，帶着收穫的歡喜回了家。這時，大人們都已經吃過了午飯準備上工，我們隨便扒拉一點早已沒有熱度的剩飯，就拉着車子去了學校。和早上一樣，值日老師在操場上忙着過秤，我們的一車糞老師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又給算作五百斤。兩車糞，一千斤，離完成任務還差二百。

爲了完成積肥任務，下午放學以後，我們拉着空架子車一邊走一邊想到哪裏去拾糞。突然，一個夥伴說，他的同桌說他村莊的北坡地裏不久前來了一隊放鴨子的，他們幾個孩子天不亮潛進鴨圈偷鴨蛋。一聽說有鴨糞，我們高興得不得了，就讓同伴帶着我們去。可是同伴說，那個村莊較遠，來去有七八里路。爲了完成任務，爲了再積一車鴨糞，我們纔不管遠近呢，於是，在秋天的夕陽裏，我們拉着架子車一路小跑着去了那個村莊北坡地裏。

當我們趕到鴨圈時，太陽已經落山了。我們不顧勞累，連三趕四地把鴨糞攏在一起，不一會兒，就裝了滿滿一車。乘着秋夜的涼風，在皎潔的月光下，我們連拉帶推趕回了家，把車子放在一個小夥伴的家門口。小夥伴進屋找了一隻手電筒，一照，卻發現車子上有一些稻田土摻雜在鴨糞裏，還有一些稻茬。原來，天黑了，看不清楚，在鏟鴨糞時把土也給鏟了起來。同伴說，有這麼多土老師該不要了，給它倒下來明天咱們再拾一車吧。大家都不吭聲，好像同意了同伴的意見。想到來來回回走了那麼遠的路，累得雙腿都邁不開步子了，這一車糞卻要倒掉，我忙說，別倒吧，明天早晨咱再拾一些豬糞蓋在上面，讓老師看不見；咱們不就差二百斤嘛，這一車給咱折一下算二百，比再去拾一車省事。我的建議得到大家的認可，於是我們帶着一身的疲乏回家吃早已涼了的晚飯。

第二天，我們拉着一車鴨糞去了學校。校長也在操場上，他看到我們又拉了滿滿一車糞，顯得很高興地說，你們沒少賣勁兒啊，真是學習雷鋒的好榜樣，咱們學校的學生應該向你們學習。聽了校長的表揚，我們心裏像蜜一樣甜。

積肥，就是這麼簡單,不需要幾何、代數，只要腿勤，不怕髒不怕累，一天積肥三百斤是完全有可能的。不過這必須是在積肥的淡季，假如在農閒的季節，大人小孩挎着糞筐齊上陣，把大路、小路、溝溝坎坎、坑坑窪窪的糞都拾乾淨了，一天連二十斤也拾不到。

小時候我不但參加學校的積肥活動，在星期天、暑假也閒不着。那時，據說是爲了償還蘇聯的債務，國家在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同時，卻鼓勵農戶養豬。豬養大了就賣給國家，一部分宰殺了用來改善人民的生活，一部分拉到香港，出口給蘇聯。我所在的生產隊幾乎每家都養了豬，少則一頭，多則兩三頭。生產隊還專門抽了一箇中學生當豬倌（這個中學生年齡小，沒力氣，不能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於是就讓他放豬，也算是爲社會主義建設做一點貢獻吧），每天，中學生等各家各戶把豬餵過以後，就集中起來趕到野外，讓豬啃野草，以此來節省一點飼料。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學校沒有上課，母親讓我跟着豬倌去拾糞，來換一點工分。豬吃過食，在村莊裏到處遊蕩，等着中學生把它們趕到坡裏去。我挎着糞筐在村莊轉了一圈，就拾了滿滿一大筐。我把糞倒在生產隊的大糞堆旁，用糞鏟拍了拍，又找了一些稻草放進池塘浸溼蓋在上面，然後挎着空筐跟着中學生一同去了野外的荒草地。

一大羣豬在空曠的荒草地裏撒歡着，用強勁的鼻子拱着草根，同時也把糞便拉了一地。我提着糞筐，拿着糞鏟，溜了兩圈就拾了一大筐。我把豬糞背到生產隊的糞堆旁，和開始拾的那筐放在一起，用溼稻草蓋好，然後又揹着空筐去了放豬的地方。

這時，豬大都臥在秋草上，安詳地享受着深秋的暖陽，草根的甜味也難以喚醒這些沉睡的精靈。地上也沒有多少糞便，於是，我把糞筐放在一邊，用鏟子剷平一片光滑的地面，和中學生玩起了“大炮打小兵”的遊戲。

快收工時，中學生舉起鞭子啪啪甩了兩鞭，這些等着回家的豬跳起來準備上路。中學生吆喝了兩聲，已經踏上了來時的路的幾頭豬急忙折回頭，看來這羣豬被中學生整怕了，沒有絲毫的反抗意識。中學生說，再圈它們一會兒，讓它們拉了屎再走，拉在路上你不好拾。中學生在攔着豬，我挎着糞筐到豬羣裏去撿糞，不一會兒筐裏就裝滿了，地面上還有許多散亂的豬糞。中學生說，你在這裏撿吧，我得把豬趕回去，我回家跟你爸說，讓他來接你。於是中學生又吆喝一聲，豬像得到命令一樣，沿着原路往村莊奔去。

我一邊守望着糞筐一邊等父親來接我，約有一頓飯的功夫，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秋蟲也開始呢喃了，父親才趕過來。父親拿着一根扁擔和一個空糞筐，父親把散亂的豬糞都拾到糞筐裏，不一會兒就拾了大半筐。父親又在附近的小路上找了一些牛糞，正好滿滿一大筐。

父親在前面挑着擔子，我在後面緊跟着。當挑到生產隊的大糞堆旁時，天已經黑了。父親讓我先回家，他去找記工員來過秤。吃晚飯時，父親說，下午積肥近百斤，我掙的工分比他的還多。父親辛苦勞累半天是四分，我掙了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