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那片山林散文
一
我的故鄉位於遼寧省西北部的一個小山村。小山村緊靠內蒙古自治區，四周都是連綿起伏的羣山，屬於風沙較大並且乾旱貧瘠的地區。村裏的樹木很少，村外比較平坦的山崗都被村民開闢成一塊塊的田地。儘管這裏的土地大部分都被徵用了，可是卻還有一片山林作爲防沙護林帶保留了下來。這片山林位於村子西北部地勢較高的山崗上，面積很大，主要用來抵禦春秋兩季從內蒙古吹來的風沙。山林主要以東北地區耐生長的楊樹爲主，另外有少量的松樹、柏樹和其他種類的樹木。聽村裏的老人講，這片山林從村莊興起時就已經存在了，而且破壞極少，基本上保持了原始的風貌。每一年春季，當大地開始一片春色萌動的時候，山林裏各種樹木光禿禿的樹枝上也開始長出嫩嫩的小骨朵。再往後，這些小骨朵就慢慢舒展開綠色的小葉子，一個個就像小蒲扇似的掛在枝頭，伴隨着春風輕輕搖擺。隨着天氣越來越暖和，大地的春意也越來越濃厚，這些“小蒲扇”也就慢慢長大了，變成了亮晶晶的綠葉，將整個枝椏裝點得十分美麗，就像給大樹穿上了一件嶄新的綠衣。站在山腳下遠遠望去，山林中的一棵棵樹木在風中昂首挺胸，手拉着手，肩並着肩，就像一個個身穿綠色軍裝的戰士傲然站立着，用它們粗壯有力的身軀阻擋風沙對於山村的侵蝕和危害。
關於這片山林爲什麼沒有被徵用成田地，我心中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我小時候曾經問過奶奶，也問過其他村子裏的老人，可他們都笑着說這是爲了“擋風”。當時我不是很理解，可是隨着年齡的增大，我越來越意識到，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出於在這裏生活的一代又一代村民們對於大自然最原始的認知。“擋風”這個詞語雖然很樸實，但卻反映出村民們早就意識到，這片山林對於山村是多麼的重要。因此，這片山林也就很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很少遭到破壞，並且一直傳承到今天。
每年的春、夏、秋三季都是農忙季節，村民們都不會想到這片山林的存在。只有到了秋季，村民們在忙完了一年的辛勤勞作並且需要砍伐樹枝運回家作爲冬季取暖的木材時，纔會走進這片山林。隨着冬季的到來，由於氣候嚴寒，再加上大雪封山，因此就不會再有人光臨了。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天，大地冰雪消融了，山林纔會重新煥發出生機。
山林所處的山崗並不很陡峭，有的地方甚至還非常平坦。山林裏的樹木非常濃密，大部分都是長得很粗很高的參天大樹。山林裏沒有路，只有幾條用腳踩出來的小徑，彎彎曲曲的，一直延伸到密林深處。因爲這裏很少會有人光顧，所以一年四季中，山林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一片幽靜安謐之中，就像一個沉睡的老人。特別是夏季，山林更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了。我想，或許確如詩中所言，只有樹上的蟬鳴和小鳥的啼叫才能喚醒這片山林的睡夢。
二
在童年時代，我就非常喜歡到這裏玩，尤其是在盛夏中，這片山林簡直就是避暑的聖地。每當一年中的酷暑到來時，我往往趁着家中大人忙於農耕無暇照顧時，偷偷跑出家，然後在村子裏喊一聲，就會有幾個要好的小夥伴也從家中跑了出來。我們集合後，就飛奔着跑上山崗，跑進這片山林。當我們來到山林後，就像脫繮的小馬駒一樣，開始興高采烈地追逐打鬧起來。
等我們跑累了，接下來就輪到玩捉迷藏的遊戲了。因爲這裏的樹木枝葉非常繁茂，地上的草也長得很高很茂盛，非常適合於隱蔽。當然，最令我們高興的是，有些年頭很長的大樹甚至還有足夠容納一個小孩藏身的樹洞。只要躲進樹洞裏，外面用草一擋，根本就沒有人會發現。
起初，女孩子都是和男孩子一起玩的。男孩們喜歡爬樹，只要隱藏在樹蔭中，女孩子根本就發現不了。我們女孩子膽子小，不敢上樹，因此就會選擇趴在草叢中或者藏在樹洞裏。最令我們生氣的是，這些男孩子太調皮了，也喜歡捉弄人，他們往往都會讓我們去躲藏，然後就喊着來捉我們。我們雖然藏得很隱蔽，可是他們只要爬上了樹，居高臨下地張望，很快就會將我們看得清清楚楚。然後，他們滑下樹，悄悄來到我們身邊，突然大喊一聲：“我抓住你了。”緊接着，就將我們一個個從草叢中或樹洞裏揪了出來，並且滿臉得意地拍手大笑着。我們不服氣地喊着他們耍賴皮，說他們是爬樹看到我們的。男孩子聽後，就會誇口說，不用爬樹也會抓到我們。我們根本不信，於是便喊着重新玩。果然，這次他們還真沒有爬樹。當然，我們也長了心眼，互相提醒着，要挑選一些更加隱蔽的地方藏身。我還建議，藏好後一定要用要周圍的草蓋住自己的身體，並說這樣他們就不會發現我們了。
我專門挑選了一處低窪的草旮旯裏藏身，不但全身都鋪滿了草，而且頭上也用樹葉蓋住了。我心裏可得意了，美滋滋地想：“嘿嘿，這回你們可抓不到我了。”可是，讓我出乎意料的是，這些男孩子的智商真高，他們明明找不到我們，卻想出了一個損招。那時正值酷暑，很多樹上都趴有許多毛毛蟲和一些大青蟲子。他們就把這些蟲子捉來，然後四外扔得滿地都是。這些蟲子收到了驚嚇，在地上漫無目的地亂爬。當這些蟲子爬到我們身邊時，都會把我們嚇一跳。女孩子都怕蟲子，尤其見到了大量的毛毛蟲在自己面前爬來爬去，就更是驚慌失措，因此全都尖叫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躲到了一邊。對於其他女孩的舉動，我起先還很納悶，心想她們爲什麼會嚇成這樣，可當我無意間看見一條胖胖的醜陋的大青蟲子從眼前驚慌爬過時，頓時臉都嚇得白了，竟也從草叢中爬起來，飛快地跑開了。就這樣，我們全都被男孩子輕易捉住了。當我們看到男孩子們一臉壞笑時，才知道是原來是他們搞的鬼，全都氣哼哼地說，再也不跟他們玩了。男孩子們也不生氣，全都鬨笑着跑走了。
雖說小孩子是不計仇的，可是男孩子拿毛毛蟲和大青蟲子嚇唬我們的這件事，還是讓我們懷恨在心。從那以後，我們很長時間都沒有跟他們在山林裏玩了。
三
當我們女孩子來到山林玩時，一般就不會玩捉迷藏的遊戲，往往以採野花和摘野果爲主。夏季的山林，生長着許許多多種類的野花。樹底下、草叢中全都盛開着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紅的、黃的、粉的，爭奇鬥豔，絢爛奪目，就像給山林鋪上了一層五顏六色的地毯。出於女孩愛花也愛美的天性，我們每次見到野花，都忍不住會採一大把，然後拿在手裏，一邊看着，一邊還聞着它的香味。有的時候，我們還會蹲在地上，用花瓣做蓋房子的遊戲，或是用花瓣拼一些自己喜愛的圖形，然後互相對比看誰拼的圖案美。當然，那時候我們的心氣都高，全都認爲自己的圖案是最美麗。最後，爭來爭去，也只好不了了之。等到我們要回家了，還都不忘又採了一些野花，帶回家找個瓶子養起來，作爲觀賞。偶爾，在採花過程中，我們也會看見小蝴蝶在花間歡快地飛舞，那樣子就像一個個白衣天使，吸引着我們蹦蹦跳跳地去捉它。但是這些蝴蝶飛得真快，我們根本就抓不到它們，最後只好放棄了。
在採野花的過程中，我們也會遇到野雞。野雞是山林中最常見的動物，它渾身長着非常好看的羽毛，全都是墨綠顏色的，而且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在樹叢中飛起來，又落到遠處。我們只要遇到野雞，都會去捉它。可是野雞的靈敏性非常高，每當看見我們靠近時，立刻就展開翅膀，快速地飛走了。我們看它要跑，就趕緊去追它。可是它越飛越快，很快就飛到很遠處的草叢中。我們根本追不上它，只好目送它消失的身影，全都嘆息不已。
山林裏的花草多，野生果實也不少，主要以野桃樹、野山楂樹和野酸棗樹爲主。可是我們對這些樹上結的果實都不感興趣，因爲野毛桃樹的果實是青色的小毛桃，吃起來又硬又苦，沒有一點甜味，而野山楂樹和野酸棗樹的果實非常酸澀，根本就難以下嚥。那時，我們最喜愛的就是一種叫“天天果”的果子。這種果子並不是長在樹上，而是分佈在草叢中，並且在山林裏隨處可見。這種果子成熟時，是一種圓圓的黑褐色的形狀，並且一串串地長在一起，就像小葡萄一樣。天天果的味道雖然也有些酸，可是大部分還是甜甜的感覺，並且水分極多。我小時候是個出名的“饞丫頭”，可能是因爲那時候村民的生活都不很富裕，家中水果少得可憐，因此就對這種果子情有獨鍾。每當我見到天天果時，就會把它們一串串地摘下來，然後去掉果皮，將果肉放到嘴裏，大吃起來。那時候，我簡直就沒有一點女孩子賢淑的樣子，不但吃相醜態百出，就連身上和臉上都是一片片果汁留下的紫色。等到家人找我們回家時，我還不忘在衣兜和褲兜裏揣上一些天天果，帶回家再吃。
夏季在我們的歡樂中很快就過去了。隨着秋季的到來，山林裏的樹葉開始變黃飄落了。山區的天氣漸漸寒冷起來，我們也就不再去山林裏玩了。可是，山林依舊很熱鬧，因爲村民們開始陸續趕着牲口進山，砍伐木材過冬。他們砍伐的樹木都是一些老樹和枯樹，然後把這些木材運回家中。隨着冬季的來臨，山林再也不會有人來，就進入到一年中最安寧的時光。
四
不知不覺中，我的童年時光很快就過去了。等到我上學之後，因爲忙於學習，平時也就很少再來這片山林中玩了。只有等到放暑假時，遇到酷熱天氣，纔會約上村中的好友，再到山林中避暑。當我走入山林時，聆聽着蟬鳴聲聲和小鳥啼叫，目染遮天的綠蔭和嬌豔的野花，聞着撲鼻而來的`縷縷花香，心中總會產生一種清涼舒爽的感覺。有時，我也會站在半山腰的山林邊緣，沐浴着迎面吹來的山風，向下俯瞰一塊塊如同窗格子般綠油油的田地，盡情享受大自然帶給我的蔥鬱和美感。
當我考上大學後，也就走出了山村，離開了故鄉。隨着大學畢業後到城市定居，故鄉的一切也就離我越來越遠。隨着經濟的快速發展和市政建設的規模擴大，我居住的城市中許多原始的純天然風光已經變得越來越稀少了。如今，城市的綠化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在公園裏興建了不少園林，可是在我眼裏，即使這些仿原生態的園林，也都摻雜着很多人工精心雕琢的痕跡。
每當春夏之際，我總愛在離家很近的公園小路上漫步，雖然滿眼都是各種花草的爭奇鬥豔，還有各種樹木在陽光下的蔥蘢蔭綠，可是我還是覺得所有景緻中人工斧鑿的痕跡太過明顯，草坪鋪設得方方正正，花壇修建得錯落有致，就連林蔭也很難見到一望無盡，再加上城市中高樓林立、道路縱橫，這些狹窄的領域更是壓縮了不少植物生長的空間，讓我心中未免生出一絲淡淡的遺憾。
每當我來到公園裏只由幾十棵不算太粗的樹木所組成的還算是一片較大的林蔭中時，總喜歡駐足停留在這片綠色中。面對迎面吹來的陣陣微風，我那飄動起來的長長髮絲就像具有重溫往昔般的魔力，總將喜歡懷舊的我的思緒牽扯到遙遠故鄉的那片山林之中。
故鄉的那片山林，給我帶來多少童真的歡樂，也讓我產生多少美好的回憶。我想，現在城市中生活的孩子，雖然物質條件比我小的時候要優越很多，可是他們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體驗過在廣袤的山林裏奔跑嬉戲的樂趣，以及躲在齊腰深的草叢中或躲在大樹洞中玩捉迷藏的歡快，並且又有多少人能夠採摘滿山遍野的野花並且細細聞着它們的花香。還有，在我少年時期當作水果的“天天果”，早就在城市裏失去了蹤影。至今回想起來，那一份酸甜清涼的味蕾感覺，還讓我在記憶中留下深深的印記。
如今，時光又進入到絢麗多彩的夏季。在這草木葳蕤的季節，我彷彿再次穿越時空的隧道，重新回到了故鄉那片茂密的山林裏。在這裏，我看到了孩子們正在快樂地追逐打鬧或玩着捉迷藏的遊戲，隨後又也看到了女孩子正在採摘遍地盛開野花的身影，更看到了那草叢中的一串串已經熟透的天天果，正伴隨着嫋嫋的花香，呼喚我去採摘和品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