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傾城的散文

走下擁擠的公交車，在明朗的天空下映一臉陽光，心上有些小歡喜，因爲我在一段車途中欣賞了一程風景的美好，在寥寥步履中領略了一米陽光的溫暖。

目光穿越人羣，發現站在橋頭的友人正用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熙來攘往的人羣中搜尋我的身影。

當一襲紅裙的我映入友人的眼簾，她的臉上立即浮出了笑意，雙眼也因此變得細長。友人是心性淡泊的人，居燈紅酒綠的繁華城市，不喜歡與浮華生活的紅男綠女爲伍，也將追名逐利的人拒於心門之外。我這個城市的過客能居住其內心深處，這一點，讓我倍感自豪。因爲在我看來，精神的認可遠比物質的褒獎更爲珍貴。

友人一顆慈悲心，也頗具耐性，上哪，怎麼着，都依我。我說，流動的風景比靜止的風景更有趣。友人懂了我的意思，說，那就不去茶樓坐了。

與友人走下橋，並肩漫步在府河河畔的碎石小路上，徐徐微風吹拂着臉，涼悠悠的。河畔上淡綠葳蕤的楊柳，倒垂下齊整整的枝梢。友人隨手摺下一枝柳，捏在手裏打着旋兒，並問我，這些枝梢如此齊整，會不會全是被散步的人掐斷的。我仰起頭細看，然後回答，應該是刀具割的，不信你看，是刀斜削的痕跡。我在回答的同時，拉了一根較粗的斷枝梢給她看。友人點頭笑，說，你看得真仔細。我有些得意了，又拉了幾根給她看，同時說，那當然，這是一道證明題，不能信口雌黃，假如是破案的話，更不能放過有用的蛛絲馬跡。等我說完，友人呵呵地笑，凝神諦聽的樣子彷彿在傳達“言之有理”。

友人擺弄着手中的柳枝說，古人離別時有折柳送友人的習慣。我問，那你折柳可是在提醒我該離別了？朋友忙解釋，不是的，難得相見，挽留你還來不及呢！說完，鞠腰把柳枝插在草坪裏。見她如此緊張，我心裏可樂了。

一篷篷柳稍，不僅罩在我們頭頂上，還俯身探向河水。未修整的柳枝，柔柔的垂在河水上，輕拂着河面的瀲灩波光。我們一邊欣賞楊柳，一邊走走停停。陽光從柳枝上潑灑下來，照耀着我們安閒自在的腳步。腳步邊，密密的小草風姿恬靜，絲毫不顯對冬天的畏懼。雖說是人工培育的草坪，卻有着風雨難摧的堅毅。我們走着走着，發現一根被踩斷腰的牽牛花藤奄奄一息地橫陳在碎石路上，紫色的花朵被蹂得稀爛。看看被摧殘的牽牛花，再望望路邊的小草，我欣然感嘆，這是自然饋贈我們的哲語——生爲豔麗鮮花時，別鄙視路邊的雜草，世事無常變幻，說不定哪天就淪爲別人足下的草芥。

看我把臆想的話語記錄在手機上，友人說，你還是那麼熱愛文字。

我莞爾一笑，說，我總認爲，自然景物中，從不缺乏人文事理，以慎密的心、活躍的思維去探究，它們就會源源不斷地涌出來，把這些思想的觸動一一搜集，總會派上用場。

友人點頭默許。

你有記錄文字的習慣嗎？我問她。

沒有，但喜歡看佛家的書，不過是看看而已，從不深入探究，雖是走馬觀花，但閱讀之後心有被洗滌之感，清爽通透。友人說完，莊靜地眺向河對岸，神情嫺靜宛然一個世外人。

見她如此神情，我打心底裏佩服她。生活給了她太多磨難，以至於她孑然多年，可她從不抱怨命運的不公，反而還以與世無爭的微笑。大約從紅塵深處走來的人，因嚐盡了世間冷暖而修煉出一顆淡靜的心，似“若斷愛無餘，如蓮花處水”，持一腔淡雅，平靜面對悲歡離合，從容面對榮枯盛衰，不被亂花迷眼，不被如霧如電的世事障眼。懂得賞花、賞月、賞流雲，自得其樂，自我圓滿。

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波光閃爍的河水對岸，有一位瘦瘦的老人正在悠閒垂釣。魚線的一端沒入水中，卻不見魚兒來咬鉤。老人神情自若地望着河水，彷彿等待化身成河邊一顆巋然不動的樹。

走吧，我可不想化爲一座雕像。我說。於是，我們又踏起細碎的步子，用目光翻閱一步步流動的風景。染了歲月風霜的風車，緊貼着古樸茶樓的外牆。舊色的圍欄，給予遊玩的路人安全感。淡淡的薄煙，模糊了聳入雲霄的高樓。搖曳的風箏，扮靚了灰白刻板的天空。低矮的瓊棕，葉片泛着翠綠的油光。高挑的棕櫚樹，樹幹被癡情的爬山虎盤繞。匍匐在橋邊的凌亂青藤，綴滿青青紅紅的小野果。老人、中年人、小孩齊聚休閒廣場，打乒乓球，打羽毛球，其樂融融。我把閒步中所見的美好一一留影紀念，友人稱讚，你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我接上友人的話說，我也不知怎的，對自然的東西很好奇，常常發現中規中矩的草木之外的意趣，這也使我感到無比快樂，看來，我這輩子長不大了。友人聽後，會心一笑。

有人說，人活着，需要一種堅持。我想，不管季節如何輪轉，保持一顆童心，去發現身邊事物的清澈淳美，也算一種堅持吧。如果說人活着就要被世事浪濤無情地拍打，那我們必然會在承受與擔當中顯現疲累，既如此，我們一定要學會善待自己。用孩童般的心性去淘盡悲愁，洗盡鉛華，釋放疲累，何嘗不是善待自己。

一片落葉隨風飄落的靜美，一泓清溪鳴唱潺潺音符的動態美，一蓬藤蔓爬滿廊架的柔美，一株參天大樹屹立小喬木之上的剛健美，逐次迎向我們。後來，友人也被感染，像個孩子似地，對忽遠忽近的水上浮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拍着我的手臂提醒我，快看，好有趣！

輕撫河堤的碧水，不知洗淨了多少人的煩憂。在水面搖曳的浮光，仿若是一顆顆剔透晶瑩的心，閃爍着靈性的光芒。面對滔滔東流的河水，小敘河水由我們兒時所見的黑色淨化成了如今的碧綠，我們不由得感嘆生活是充滿生機的，澄淨纔是人心所向，污穢只會遭人唾棄。

一位甩着臂退着步子走的老人從我們身旁走過，牽引我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隨他漸漸望遠。我的思緒也隨之遠去——我老了會是什麼樣子？能不能像他一樣獨自鍛鍊還悠然自得？好在，時光會引領人一點點地老去，不至於讓人猝不及防。相信在相對漫長的'幾十年裏，時光會慢慢擠出我的凌人盛氣，將我逼人的怒目描畫成慈眉善目。

一羣麻雀“轟”的一聲飛來，落在我們旁邊的石欄柱頭上，一邊嘰嘰喳喳的喧鬧，一邊啄食。這初冬季節裏，周遭的景物多是靜緩的，偏偏這羣麻雀蹦跳不止，活潑有餘，惹得我們也失了長久靜立的興致。麻雀在我們起步時轟然飛走，石柱上，只留下閒情逸緻的人撒下的碎米粒。

時光在我們的步履下悄然溜走，不覺已是午飯時間。我們由一道小橋拐上一條小街。葷素搭配，紅綠白相間，家常味和廣味協調，以茶代酒，這樣一餐午飯對我們來說，感覺非常好。仔細想想，這飲食也和過日子一樣，一成不變遲早會令人膩煩，內容豐富交錯更替纔會有滋有味。

從餐館出來，經過街角，友人在前面驚叫，好美的花！我趕上去，叫出它的名字——五色梅，又叫出另一種既高又茂盛的植物——三角梅。兩種花輝映成趣，妍麗奪目。友人睜大眼睛一副吃驚的樣子看着能叫出花名的我。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看見真實的五色梅。去年，它以圖片的形式第一次躍入我的視野，我因爲好奇，上網查出了它的名字。我以爲它的花朵有拳頭那麼大，還納悶我的生活中從未見過，沒想到今天見了它，才知它如此精緻，頂多有兩指寬的直徑。一朵五色梅由二三十片紅紅黃黃的小花簇擁而成，繽紛的花朵、未開的蓓蕾、連小小的葉子，都是成雙成對的生長着。一如精心打扮的小家碧玉，令人賞心悅目。

我們在花臺面前，拿起手機左拍右拍，像發現寶貝似的。兩對蝴蝶翩翩飛來，在花叢中起起落落，像是特意趕來爲我們助興。蝴蝶的到來，令我們歡快不已，留戀不已。我拍下她拍照的場景，她拍下我拍照的影像。有一對情侶由此路過，看見我們在拍照，也對這些花兒產生了興趣，穿插在我們中間，咔嚓咔嚓的拍過不停，見他們意興正濃，我們便成人之美，離開了花臺。

又回到河畔。碎石依舊輕柔的按摩着鞋底，柳樹依然蓊蓊鬱鬱，只是綠化帶裏多了披上金黃色衣服的銀杏樹。陽光的盛情比不上先前了，股股河風充斥着涼意，冷颼颼的。前方的路還有很長，如同我與友人的情誼，別說一時半會兒，就是一年數載也不能抵達終點。

友情要細水長流，所以我們對歡愉相聚的享受也應適可而止。我們沿河畔慢慢返還。時光靜美，在愜意的步履中呈現。我們輕言絮語，或默不作聲，都與府河的冬景和諧相融。

如果說人生是一次旅行，那麼，風雨無常的旅途中，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同伴。我們可以不要愛情的參與，但卻不能沒有友情的相伴。朋友既是人生旅途的同行者，又是心靈的傾聽者，也是在精神上分享快樂分擔憂愁的旁觀者。她（他）不參與物質利益的爭奪，只會扮靚我們的生活。與她（他）漫步流年的阡陌，看一樹一樹的花開，賞一畦一畦的草綠，聞一縷一縷的香彌，將是人生一大快事。

友情是溫暖的陽光，有它的照耀，黯然的風景會變得亮麗，尋常的風景會變得奪目，平淡的事物會充盈趣味。

我與友人在人生的旅途上，走走停停，聚聚散散，不知不覺地走過了十幾個春秋。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我們沒有頻繁的交集。在山水相隔時，用一顆簡單真誠的心淡淡地牽掛，季節變化時互遞一聲“請多保重”，節日到來時互道一句“節日快樂”。在無間相聚時，吃吃飯，說說話，感受身邊景物的美好，流露最純真的一面。

光陰如一隻魔手，從河畔的樹梢縫隙中抽走了縷縷陽光，碎石路變暗了。走到友人上午插柳的地方，友人將那枝柳條再次拔起，握在手中生怕丟失。

友人將我送至公交車站臺，陪我等候像蝸牛一樣爬行的公交車。她把柳枝遞給我，玩笑說，我也學學古人，以柳相贈。我嬉笑着接過，說，你還真有趣。友人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我答，你也是。友人相伴的旅途又該告一段落了，快樂的時光總是來去匆匆。離別在即，我們沒有傷感，平靜而愉悅。

冬風輕拂，行人穿梭如流，大街上，車輛往來不息，一切井然有序。公交車來了，友人輕推了我一把，並催促我快上。我順着她給的力，從人羣中輕鬆踏上公交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望向窗外，見友人還站在那裏目送我。我揮了揮手中的柳枝，柳葉立即熱烈歡舞。友人看了一眼歡舞的柳，衝着我粲然一笑。

蒼白的天空下，在站臺上等待公交車的人，在站臺後匆忙行走的人，一個個被冬風吹去了歡笑，一張張臉顯得僵硬而冷漠。而友人那張笑臉，頓時若一輪太陽，燦爛奪目，使整個城市變亮了。

友情若是陽光，友人就是一輪太陽，在她笑的那一彈指間，日光，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