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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鳳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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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鳳是我嫂子最小的妹妹,只比我小兩歲。想起她,我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已離世26年多了。這些年來,她偶爾會闖進我的夢中,還是以前的模樣,柔順的妹妹頭,沉靜的笑臉,齊眉的劉海兒,憂鬱的眼神,清淺的酒窩,小巧的嘴巴。總喜歡在秋天的山野裏,採摘一束她最喜歡的野菊花,迎風歌唱,那歌聲如風鈴般,滿山窪飄蕩。我時不時地會想起她,心裏便會有說不出的遺憾與悵然。

菊鳳散文隨筆

與菊鳳在一起的時光雖然只有兩年多的時間,比起一生來這是短暫的,但每每回想起來,卻令我終生難忘。因爲她和我嫂子的關係,自然和我家就有了一層親戚的親近感。我們倆的年齡相當,也許是性格上合得來,相處不久很快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菊鳳家裏有姊妹六人,她排行老五,上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也是四個女兒中年齡最小的,家中生活的負擔很沉重。我嫂子是家裏老大,但早早出嫁了。我們兩家並不遠,同屬強家村,只是分屬於不同兩個小組而已,步行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菊鳳在家裏平時和其他兩位姐姐一起生活的機會多一些,和她們年齡差得遠一點,反倒和我有共同語言。她上學比較晚,我讀初一時,她上小學二年級。她就讀的小學屬於我們村的學校,距離我家近,步行五分鐘左右便到家,而我要在二里之外的另一個村子上初中;放學後,她不回自己的家,總是在村口等我一起回到我的家。而我那時也樂意和她一起,她總姐長姐短地叫着,幫我拎書包,給我講她在學校裏的新鮮事,我們一起做作業,一起去屋後面的土崖上追逐瘋玩,儼然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好姐妹。

菊鳳話語不多,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它看着你,特別靈動,特別清澈,像一汪深泉,讓人很容易陷進去。我那時覺得她特別美,特別純,心裏總是幻想着如果自己要是男孩子該多好,我一定會讓她做我一世的美麗新娘。她的歌聲柔柔地,曼妙無比,總讓我沉醉其中,忘記了歲月的艱辛。

可是她卻特別自卑,認爲自己皮膚黑,穿的衣裳是姐姐們退下來的,在家中不被父母重視,得不到溫暖。她每次向我訴說這些時,眼裏就有淡淡的憂傷。而在我認爲,她說的這些都不足以令她自卑,我全然不會站在她的立場上看待問題,在我看來,皮膚稍黑完全是健康的顏色,比起我那蒼白的面無血色好看多了;至於衣裳,雖是舊的,但比起我常年一兩件一塵不變的破衣裳,豐富得多了;她苦惱於家中兄弟姐妹多而得不到父母更多的愛,這在我簡直是奢望,我雖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但連自己的母親是什麼樣子也想不起來,我們姊妹三人年齡懸殊更大,姐姐大我17歲,我上小學之前就已出嫁,哥哥長我10歲,爲了生活常年奔波在外,我們根本沒有共同語言;父親脾氣暴躁,動輒對我非打即罵。所以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孩子。她總是很安靜地聽看着我的對比,亦不作辯解,沉默不語。我們兩個各自談論着自己的'命運,她不動聲色,我以爲她默許了我的觀點,沒心沒肺地拉起她又瘋玩一通。

這些細節,作爲當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來說,我沒太在意她內心的更深層次的變化,更沒意識到這對於菊鳳是一個無法解開的“心結”,這“心結”卻爲她後來悲劇命運埋下了一個可怕的伏筆。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些出自她幼小的心靈會導致多麼嚴重的後果。

也許菊鳳是成熟於我很多的聰明,我太過於單純了。對於一個孩子,太過聰明絕非一件好事。她總是說我們倆有緣分,我對於她,親過她的家人。我當時也以心底裏喜歡她,在我孤獨的世界裏,她是唯一給我溫暖和慰藉的最好的朋友,在她面前我毫無自卑,我享受着做姐姐的幸福,雖然我們毫無血緣關係,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的友情。

記得有次放學後,那是1986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夕陽西下,已接近傍晚時分,我們倆一起去田野裏打豬草,爲了完成父親分配給我們的任務,我們倆認真地割刈着各種野草。忽然慌亂中我的手被一些老硬的荊蕀刺得鮮血直流,我"哎呦"一聲丟掉鐮刀,手指連心,疼得直掉淚。菊鳳聽到後馬上從十幾米外飛奔過來,用她靈巧的小手幫我拔出刺,並用嘴吮了幾下,吐掉殘血,迅速掏出手帕幫我包紮好,心疼地看着我,眼裏泛着淚光,問我還疼嗎,看着她爲我做完這一切,我忽然心裏升起深深的感動,受寵若驚。長這麼大,我從沒有受過如此“殊遇",她眼裏的淚花讓我心裏有了些許說不出的柔軟,暖暖的,密密的,無以言狀。頃刻間,看着她滿臉的真誠,憂鬱的雙眸,我淚如泉涌。就這樣,在晚風微涼的黃昏裏,兩個單薄的少年,互相對望着,四目盈淚,無語的交流,一切都是多餘的。過了許久,在父親的呼喚聲中,我們相依爲命般地互相攙扶着離開了田野,向遠處裊裊炊煙的家中走去。

菊鳳有一顆特別善良的心腸。八十年代的農村,經常會有從外省山區裏來遭遇饑荒年殣的討飯者,他們腳步蹣跚,攜妻帶子,穿梭於鄉村裏的各個大街小巷,每每看到這些人,菊鳳便會從自己並不充裕的食物裏拿出一部分遞給他們,眼裏充滿着喜悅,看着他們狼吞虎嚥般的吃完。她常常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他們太可憐了,他們太可憐了。可是孩子的力量太微渺了,她常常爲此沉默很久,我想她的心裏一定是痛的,這也許是她不快樂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吧。可惜我當時少不更事,比起她來愚鈍冥頑,懂事得太遲。

菊鳳當我像親姐姐一樣看待,即使在我嫂子常常帶着幼小侄兒回孃家的日子裏,她也會來我家裏,給我作伴。那個年代裏,父親常常忙於勞務,早出晚歸。很多時候,我一個人面對偌大的空蕩蕩的家,心裏生出很多恐懼來,她會在傍晚的時分,吃過晚飯之後,帶一些零食來到我身邊。我們在小屋裏點起昏黃的煤油燈,對着閃爍的火苗,一起天真幻想,一起評古論今;夜裏,我們抵足而睡,傾心交談,我們在一起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我一直不明白,她爲何不願意回她自己的家,也不明白她和父母之間,究竟有多大的隔閡。

菊鳳對於我的苦難童年和少年的命運,一直給予極大的同情和關懷,甚至我的一些經歷,她都有感同身受的理解。儘管她比我小,我習慣於她的善解人意,卻從未真正地瞭解過她內心世界的苦楚。

上初二時,記得有一次,下午放學後,由於家務沒做好,捱了一頓父親的狠罵。我心裏很不好受,倔強地跟父親頂嘴,引來父親的敲打,心裏自然如翻江倒海般絕望,但我硬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菊鳳走進門,看到這一切,一個勁地向父親賠不是,求情道歉,默默地替我做完了一切,然後抽泣着求我,一定不要心裏悲傷,要原諒父親,他也很不易。直到我答應,她才安心。我自然不會與父親記仇,沒過幾日,便把這事忘了。沒想到她隔了好久還問我,原諒父親沒有。

隨着初三學業的加重,我住宿之後,和菊鳳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她便很少來我家了。只是在星期天,她會來看我,我們一起開心的瘋玩,一起去田野裏打豬草,一起幹家務。相聚的日子總是太短暫,離別時依依不捨。當我問起她在家裏的情況,她就望着遠方,沉默不語。對此我並未多想,以爲她是不捨我的緣故。

此後我一直忙於應付考試,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競爭中,我疲於奔命無暇顧及其他。在中考前期的一天下午,一場夏雨過後,陣陣微涼,天空陰沉沉的。這天我有種莫名的煩躁,心裏堵的慌,無心看書複習。放學後,我決定回家。回去後,家中空無一人,哥嫂及侄兒都不在。從鄰居口中得知,菊鳳出事了,她喝了農藥,正拉去搶救。我心裏震驚不已!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啊?我心跳得厲害,腦子裏一片空白,無意識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稍微鎮靜了一些,隨後傳來消息,菊鳳沒救過來,她在半路上已停止了呼吸。我不知道後面的日子自己是如何度過的,我始終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不願相信菊鳳已離開了我,去另外一個世界了。我只是在心裏喃喃地念着,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啊。可是沒有人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菊鳳臨走前還寫了遺書,大意是家中無人愛她,她是多餘的孩子,這樣活着很孤獨,生不如死。所以她要走了,去一個遙遠的有愛的地方。她喝的是巨毒農藥1605,她傻啊,傻到不爲自己留條退路。我無法想象她當時的傷心,無法想象她在最後時刻所受到的巨大痛苦,那是巨毒散發後的五臟俱焚啊!想起當時的情景,我猶如萬箭穿心!

她終究是留給我太多的迷,如此決絕地走上不歸路,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對於一個十三四歲的花季少女來說,她是對家庭失望了麼?還是對這個世界絕望了?她是對這個冷漠世界的反抗和吶喊麼?也許她在最後的時刻,一定後悔了,但爲時已晚。

逝者已矣。但留給生者的卻是永遠難以撫平的創傷,這個錐心的疼痛,對於她的父母來說,絕不亞於我。也許他們從沒想到自己無心的疏忽,帶給一個孩子多麼大的傷害,他們作爲最質樸的勞動者,終日勞作只爲自己孩子提供最簡單樸素的物質保障,無暇顧及她們心靈上的渴求,以致於讓兩代人的心漸行漸遠。

作爲我,菊鳳昔日的摯友,在以後風雨歲月的成長中,我也在拷問着靈魂,在反思着這個悲劇的因果,這卻是以成長作爲殘酷的代價。她給予朋友熾熱的摯愛,給予陌生人微弱的溫暖,在我心安理得地得到的同時,恰恰忘記了對她設身處地的理解和感知,她也是一個最渴望愛的弱者,只不過她把自己的憂鬱掩藏得太深,懂事得太早不合乎她的年齡,不經意間的流露出的憂鬱,對於我等凡人來說,無法理解。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更感覺到,她的境界太高,她不該屬於這個凡塵俗世,她是天使,只是誤入紅塵,生在了平凡之家,她終究不屬於人間。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她是鳳凰,終歸要飛走的。我甚至作了各種假設:如果她喝的不是巨毒,如果家裏沒有這種農藥,如果當時有一輛搶救及時的車,如果她能想到父母的不易,如果她能想到我這個情同手足的朋友姐姐,如果我不上初三的話。也許她還有救,但這一切已無法改變,在無法預知的宿命面前,我們無能爲力。

菊鳳,這個永遠留在我記憶中的妹妹,還是未曾改變的舊時模樣:可愛的妹妹頭,沉靜笑臉,齊眉的劉海兒,憂鬱的眼神,清淺的酒窩,小巧的嘴巴。總喜歡在秋天的山野裏,採摘一束野菊花,迎風歌唱,那歌聲如風鈴般,滿山窪飄蕩,一直飄在我的靈魂深處,那笑容恰似春陽,柔柔地,明媚地照射在我心間。此生我可以忘記一起歡笑的人,卻絕不會忘記和我一起流淚的人。菊鳳,我又想起了你,你想我了嗎?菊鳳,你在天堂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