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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疼痛會想起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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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當我疼痛會想起誰散文

身體不好,胃疼,吃很少的粥。躺在牀上看麥家的《在刀尖上行走》,窗外的陽光照在臉上,時空交換,恍惚中有些迷離。想很多人,當然最想的是母親。

北京一個叫做桃花苑的公寓裏,抱着半歲的小孫孫,她在地上轉過來轉過去的,微笑爬滿臉上的溝溝壑壑。孩子稚嫩的笑臉,呀呀的叫聲就是奶奶最欣慰的果實。

弟弟家的“牛仔”,一個品種珍貴的大黃狗,孩子一樣的嬌養了六年,會在地上聞來聞去,聽見人上下樓的腳步聲,連着吠叫幾聲;呵斥一下,就低了頭,乖乖地臥倒在食盆邊。吃飯的時候,會眼睛柔媚地看着飯菜,饞得涎水滴滴答答的,討好地期待着弟媳“諾”的一聲;得到一塊肉骨頭,撒着歡子就跑到另外的屋子裏。

2、

她發胖了,氣色也更好,越來越慈祥,越來越閒不住。最近幾年夏天,我們幾個輪流到北京陪她。去了她就高興的,不知道做什麼好,換着花樣餵養自己的孩子。夜裏,熱得人睡不着,我們就說話,回憶很多以前的事情。

她總說自己年輕時沒有意識到,忙忙碌碌的,沒有把孩子們拉在懷裏抱抱親親。忽然一下子都大了,天南海北地跑了,才知道後悔。每次都是說到快天亮,等大家迷糊一陣醒來時,她已經熬好粥,買來了各種早點,喊這個喊那個地叫大家吃飯。

有時候,我們吃着說着,她坐在一旁,這個臉上瞅一下,那個臉上瞅一下,笑眯眯地不插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給各個碗裏添加着飯。

3、

帶她和女兒一起去王府井書店買書。地鐵口,她站在前面,一邊緊緊拽着女兒的手,一邊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們擋在身後:你們往後站,這兒可是要小心着。

地鐵駛過,一股熱風拂在臉上,她花白的頭髮就在風裏舞蹈着。買完書,說好去“必勝客”吃飯。人很多,排了半天的隊,好容易等到我們時,她一看價錢就這個也不要,那個也說不好吃;奶奶孫子商量了半天,還拿不定主意。等我找好座位下樓,她們已經在門外站着了。

女兒說:老媽,奶奶說我們回家吃多好,太貴了。氣得我不理她們,蹬蹬蹬地一個人往前走。走了半天,回頭一看,不見了人影。慌慌張張地折回找,就看見她們坐在路邊的椅子上捧着酸梅汁在喝,笑嘻嘻的兩張臉。

4、

桃花苑,美麗的名字,一個較豪華的公寓,住着的卻都是曾經美麗如今美麗不在的空巢老人。似乎每年來這裏都是老臉孔,蹣跚着腳步,慢騰騰繞着花園轉圈子。

母親是這個小區裏的“年輕人”,很多鄰居都是她的好朋友,談談心,說說話,緊急時候幫幫忙。對門住着的阿姨,兒子是日本留學回來的博士後,據說在上海北京都有幾套房子,娶了個洋媳婦,生了個洋孫子。但是很少到這裏來,孫子都沒有見過幾次面。鐘點工每天來打掃衛生,做飯洗衣服後就匆匆地回去了。

一次夜半,阿姨急病,還是母親幫着打電話,送醫院,熬粥讓弟弟送過去。阿姨很是感激,常常羨慕母親有這麼多的兒女。我們一起去超市買東西,遇見她,母親拉着女兒問奶奶好,有點炫耀地說:我女兒,女婿,我孫女。

阿姨盯着我們看了好久,大聲說:哎呀,真好,真好啊。你媽媽可是了不起,生的些好兒女。我悄悄地問:有的人,啥感覺?她得意地挺挺身子:嗯,感覺好得很。

晚上,我和弟弟陪她散步,看見阿姨一個人坐在小藤椅上,肥胖的身子傾斜着,銀白的頭髮長長短短,落寞地搖着扇子。她長長地嘆口氣:要有錢的娃娃頂啥用啊,我這輩子,有你們幾個,知足了。

5、

她做得一手好飯菜,也最喜歡做給孩子們吃。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弟弟胖,弟媳胖,連家裏的“牛仔”也胖。女兒考到了北京,最高興的是母親。從小拉扯到大,大孫女是她最疼愛的一個。

臨走的時候,小妹妹就警告說:你去可是小心着,你奶奶是職業餵養師,看幾天不把你喂成豬娃子了。果不其然,她就天天變着花樣做飯,哄着孫子吃,女兒打電話只嚷嚷說胖了胖了。有時候,她會包了茴香豬肉餡的餃子,拿飯盒包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坐十幾站的地鐵,送到學校去。

去年,大妹妹在協和醫院進修,小外甥從新疆去北京過寒假,爲吃飯,妹妹經常和她“鬧仗”。妹妹在的時候,他們聯合起來,說簡單吃點簡單吃點,背過就做好多的吃食。本來就胖的小人兒,不但減肥不成功,反而增加了5公斤。

現在,小外甥經常打長途電話告狀,說妹妹不給他吃好的。她連哄帶勸,氣憤地說:你好好學習,和你姐姐一樣,考到北京來,你想吃啥,奶奶都給你做。大家聽了哭笑不得。

6、

北戴河的海邊,九月份,儘管天氣已經涼了,海水還漸溫。一羣年輕人大呼小叫在海水裏跳躍,幾個漂亮的女子穿着泳衣在拍照,孩子們在暖暖的沙灘上打滾。我興奮地脫掉鞋子,玩得不亦樂乎。她遠遠地看着,也不下水,只是說:你們去玩,這麼多人,我看着鞋子。

一會兒,老公喊我,扭頭看過去,她默默地坐在沙灘椅上,一隻手裏抓着我的包,一隻手裏拿着沒有喝完的飲料,面前擺着整整齊齊的四隻鞋子。夕陽照在她身上,溫和地閃爍着金光,菩薩一樣的身影。

白浪滔天,一個大浪打過來,就溼了褲管,也溼了我的`心。三天後,疲倦的我們回到弟弟家,進門大家倒頭就睡,醒來已是傍晚了。餐桌上擺滿了碟子碗筷,紅紅綠綠的煞是好看,筷子一雙雙整齊地排着隊。

她笑着說:趕快都洗洗吃涼麪。擡頭看見裙子褂子長長短短的掛滿了晾衣架,有些還搭在外面花園的鋼絲繩子上,旗幟一樣在晚風裏飄揚。

7、

八十多歲的外婆是她最爲牽掛的人,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問候。外婆摔傷了身子,她知道消息後,孩子一樣,哭得誰都勸不住。弟弟連夜去買火車票,沒有買到,我們商量好買飛機票。

第二天弟弟有手術,誰知她一個人去了北京西站,恰好有個寧夏人在退票。等我們知道時,她已經大包小包地在回來的路上了。進門就守在外婆跟前,洗頭洗腳洗衣服,餵飯擦身子,哪裏也不去。晚上,她和三姨在屋裏講迷信,水碗裏放着一雙筷子,虔誠地念叨唸叨,說到姥爺的時候,筷子站住了,她一下子大聲地哭起來。

夜深了,她怕我害怕,就說我送你過去(我家和外婆家一個小區,兩個單元)。我們從黑黑的樓道走出來,她緊緊地拉着我的手,白晃晃的月光下,路邊垂柳就依依地擺着。本以爲她就不過去了,我收拾好牀,女兒高興得抱着親奶奶的臉。結果她說心慌,一定要過去。我們要送她,她連連說不行,剛剛送完了鬼神,不能出去,怕遇上了不好。老公說:我們遇上不好,你遇上就好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堅持了半天。

8、

我們要回家了,她一遍一遍地問:手機拿着了嗎?充電器呢?車票裝在包的裏層,給你外婆的衣服在紅包裏。你們路上吃什麼呢?到了公交站點,老公去買水,她拉拉我的衣角,小心地說:回去別心急,豆兒在這裏有我呢。倒是你,回去好好吃飯。娃娃大了,總是要離開的,你們當年也一樣。你們兩個要好好地,人家對你好,你也要知足。

784來了,老公跑了過來。她忽然大聲說:哎呀,不上這趟了,等着下一趟車,洗好的梨忘拿了。接着就飛快地往回跑,略顯肥胖的身子利索地閃進黑大門裏。

一會兒,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累得直喘氣,鼻頭上臉上汗亮晶晶地閃着,遞過一個沉沉的紅色塑料袋,我連忙接住。她又忙忙地從口袋裏掏出幾個硬幣,遞給老公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零錢,車上要零錢呢。公交車卷着灰塵到了跟前,她搡着我們上去。投幣,找座位,放包,車很快就開了。

我扶着椅背,看見花襯衣,白頭髮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車一搖晃,眼淚就跟着下來了。

9、

她老是惦記着我們的身體,怕這個怕那個的。也知道孩子們都只報喜不報憂,就變着法子問情況。最擔憂的也是小妹妹,小外甥女,當然還有爸爸。

他們兩個,一輩子爭爭吵吵的,積怨太深,老了老了放不到一起去,卻又愛又恨,舍不下放不下。有些東西,她埋在心底,也不會和我們說,偶爾和孫女說說。兒女們有時候埋怨她,她也不爭,就那麼默默地聽着,低頭垂淚。我女兒一看就急了:奶奶有奶奶的難處,媽媽,你們不懂奶奶的心。

10、

女兒在北京第一週,打電話說:媽媽,奶奶胡神奇呢。今天吃飯時說,你給你爸爸媽媽打個電話,那兩個在家裏想你想得哭呢。我就說奶奶你怎麼知道,她神氣地說,我養的女兒我怎麼不知道啊。

昨天,她又打電話說:老媽,本來想和同學一起去哈工大同學那裏玩,奶奶說,這學期就趕緊回去吧,你爸爸媽媽在家裏急死了。等明年他們就習慣了,你可以去玩玩。然後又說,她這幾天眼皮跳的,是不是你媽媽有病了。我接完電話,順手一摸,眼淚就嘩嘩地,順頰流下。胃不疼了,疼的是心。

這個冬天,遠方,母親的身影,就清晰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