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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悠悠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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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詩經》中叫蒹葭,而幼時我在農村只知曉她叫“閒稞”(方言,音同)。

蘆葦悠悠散文

一、閒稞

不知是我那時太小還是路本來就很長,有個叫“塘港浪”的地方,我家有幾畝地在那裏,母親常帶我去一起勞作。去那裏往往是在午後,母親早早吃好午飯,我們需從村頭走過村尾,再繞過兩條河間的埠頭,又橫過一條不太寬的公路,再走過一大片稻田,又到一條不太寬的運河邊就是了。

春天是我最喜歡去那裏的季節,一路過去可以看到各色蝴蝶飛來飛去,我可以追可以逮甚至可以逮了放。有些地方有高高的益母草,開小小的紫色的花,一節一節的開,像芝麻那樣,白色的粉蝶最喜歡停在上面,我就揹着手慢慢過去,它們是不會發覺的,伸出小手瞬間從左右包抄,把紫花合在雙手掌中,當然得把手掌荷漏成中空的球狀,花在手掌裏粉蝶也在,慢慢往上擼,益母草的頂端就脫離了我的小手掌,粉蝶成了俘虜。這是極美的一件事,除了草有點扎手外,那時益母草很高,我得踮起腳尖,有時就乾脆往後退,把益母草順勢拉得長長的,最後在離開手掌時草會彈回去搖晃幾下。粉蝶在我的手裏東竄西逃,我把手湊到眼前,從兩個拇指間漏出一條小小的縫隙往裏看,粉蝶就在裏面,我疑心她被憋死了,打開來看時,她便呼一下飛了,我會大笑着追着跑,看她遠遠的驚慌地飛上天,天藍藍的有紗一樣的白雲縷縷在背景上。那畫面美極!

有時我會在路邊找茅草,春天茅草裏會有茅針,其實是茅草抽的花穗,還是芽狀。這東西可以吃,嫩嫩的,有點青草滋味,偶然有點淡淡甜味,但是寡淡到我認爲是一種錯覺。耐心的話一會兒就可以拔一大把,這是極好的零食,母親看我喜歡會去拔閒稞的針,她稱之爲閒稞茅針,這東西大得很也更嫩,我常求母親多拔些,我可以帶回去給村上的其他孩子,他們覺得這是難得的好東西。其實這是閒稞抽的穗,如果不拔取,待到秋天就是蘆葦,成片成片的。

母親看我落很遠了會叫一聲,但不會等,因爲這裏雖有點一望無際,在我看來,但畢竟沒有惡人!待到了運河邊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母親要在田裏勞動,她指指河中時不時開過的機帆船笑着說:你就是他們丟下的,有一天一早我來這裏割稻,你便被放在這閒稞腳邊,我看你可憐就抱回去養着,你現在若到這河邊他們就帶你走了,以後你就再也回不了家,看不見我了。我很怕這樣的事,總是離河岸遠遠的,離閒稞遠遠的。因爲母親說得確乎是對的,這裏確乎有機帆船,確乎有閒稞羣,確乎她常來勞動,有幾次我還撿到野鴨蛋,鴨蛋是鴨的孩子,所以在這簡單的天地善良的人撿個人的孩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於是我離河岸敬而遠之,好在河面和田堤有很大的落差,陡坡上就東一簇西一簇的長着閒稞,母親在陡坡上墾了荒地種南瓜、小紅豆、毛豆、芝麻,山芋等,到了秋天總是一車一車的往家推。

到了這時閒稞茅針就老早抽穗出來,這就是蘆花了,剛開始是柔柔的慢慢蓬鬆起來,這時母親會折一大把,要我帶回去給外婆。我稱外婆叫好婆,她會用新收的稻草打成草鞋,中間夾大量的蘆花進去,冬天的時候穿是極暖和的。“我家小秋敏的蘆花鞋哦!”

多溫暖的話語,在我那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塘港浪!

二、蒹葭

讀書後曉得了閒稞原來是叫做蒹葭的。

那是在《詩經》,在教科書中,在中學。我的家沒有一本書,唯一帶字的是日曆,而日曆也不是年年有的。村裏偶然會有一本書,不知從何而來,但大多被女人們剪了鞋樣。還有就是在老屋裏掛得極高的一個喇叭,從那裏會傳出每天的《新聞》和生產隊的通知。對於蒹葭蒼蒼的畫面我是極嚮往的,那種朦朧的意境是初嘗的文學的美妙。就是在那時我肯定插秧割稻的生活不是我要的,我要飛出去,去蒹葭的王國。

我瘋了一般的讀書,執着而堅韌,一個村上的夥伴們上小學還是都去的,因爲大家都太小實在幹不了農活,況且放學也很早並不影響割草等家務,最主要的是錢幾乎是不用交的。小學是在一個叫曹祠堂的地方,是隔壁村的,我們這裏村落分得很開,我會背一個書包和一個竹揹簍,下課後一路割草回家。書很少,所以書包是不重的,重的是草,靠着他們,家裏的兔子和豬可以長起來,所以一揹簍是不夠的,回家扔了書包還要再出來割一揹簍。春秋天的時候草很多,夏天的時候整天可以割了曬乾,供冬天喂飼。老師是插隊來的,一個姓楊的女士,叫佩玉還是培玉我就不清楚了。她幹不了農活,村裏安排她看孩子,她就自然成了我們的老師。她把數學上的已知條件說成“椅子條件”,我從沒有懷疑過她的`知識,始終認爲不會算算數是我的智商問題。並且她同時要教三個年級。曹祠堂的正廳很大,第一排是一年級,第二排是二年級,第三排是三年級,然後就是空地,有時下雨,大廳就東一塊西一塊的漏雨,我們就深感廳大的好處,可以四處搬挪桌子。她叫一年級的抄生詞然後去二年級教數學,二年級做題時她再教三年級背書。有幾個特別笨的就被我們笑,有幾個特別聰明的一年級會做三年級的題了呢!

到三年級的時候楊老師就通知我父母她教不了我們了,得去紅聯小學,那是在一個集市上的學校,幾個村合起來辦的。離我家自然很遠,好在同村有三四個人一同去,我們需走很遠的路,現在想來至少要一個小時。午飯是沒有的,回家吃自然不可能,只能帶着,冬天是沒關係的,對於一個成長中的孩子冷飯冷菜還不至於引起胃病,就算偶然有點肚子疼也不會當回事。問題是在夏天,悶了半日的飯菜常有一股餿味,那我們只能選擇餓一頓,好在餓過了頭也就不感覺餓了。

到紅聯中學,我們村就剩下我和英子兩個了,英前面有三個哥哥,都寵她,並且都開始幹活了,所以她可以繼續讀書。有好幾次父母都打退堂鼓想讓我終止學業,因爲說實在話,同齡的孩子都在社辦工廠賺錢了呢!有一次還聯繫好了無錫的一家美髮店去做夥計,那時叫剃頭妹子,可是在初中畢業證要不要拿的糾結中一拖就拖到了初三畢業,不爭氣的我居然得到了高中錄取通知書。我注意到了父親一絲落寞的眼神,他問:去讀麼?我答:去!現在想來我真是很不懂事。

鎮上確實比以前的學校好很多,因爲實在太遠了我借住在小姨家。我很喜歡讀語文書上的文章,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好文章,也喜歡英語,可惜這裏缺的就是英語老師。初中時的一個外語老師是高中畢業的學姐留任的,她沒有正式編制,不久就嫁到別的城市去了,聽說謀了廣播電臺的工作,現在想來這是應該的,誰叫她的聲音那麼好聽呢?高中的英文老師也是個女的,依稀記得她的口語尤其出色,但她在課上說得最多的是:“人家外國……”有段時間使我向往得很。終於有一天她不來上課了,我們等啊等,最後幾個女孩去她家裏請,她只說:我是要出國的啊!班主任是個帥帥的男老師,帶着無錫口音,來通知我們說今天開始我們沒有外語老師了,課改成自習。有很興奮的男生,因爲再也不用默寫了;也有很多像我一樣失望的,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去看看外國了,吃吃西餐了,聽聽人家的外國了……很久以後來了一個帶着啤酒瓶底一樣眼鏡的外地老師,他的口語跟他的普通話一樣帶着濃重的大蒜味,不過他很負責,在那時的我看來。我很多次看到只比我稍大幾歲的班主任躲在窗外聽我們的外語課,大概他也想聽聽洋式啤酒瓶的吐字吧。我很努力地認真分辨啤酒瓶底的發音,但是有些詞還是徒勞。傍晚我們放學的時候常看見他坐在校門外田裏高高的草垛上,深沉的看向遠方,我想也許有一天他也會去遠方,莫名突然地離開我們,像上一個漂亮女老師一樣。但他終於沒有,我以極其垃圾的分數勉強進入了市裏的師範院校。

與村裏比,這裏可以稱得上繁華了。我從來不曉得方塔街是常熟的市中心,我也從來不曉得除了《蒹葭》世上還有這麼多的書可以讀。可惜我晚上沒有時間,雙休也沒有時間。因爲我要出去打工,英子在高一時已經找男人嫁了,我是村上唯一讀到大學的女孩,母親做着和男人一樣的工作,每月給我一百做生活費,這自然是不夠的,一天三頓是要吃食堂的,書本筆記是要買的。我開始去做家教,去美術老師家裏做肖像模特,收入可以解決生活問題了呢!只是研究《蒹葭》那樣優美的文字成爲奢侈的渴望!

大二的時候我的論文變成了鉛字,在校刊上,我捧着在操場上坐了一個黃昏,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寫的文字可以和《蒹葭》一樣變成帶有油墨香的黑字。曉從我背後偷偷塞了封信,還沒等我回頭就跑了,拆開看是手書的《蒹葭》,我朦朧起來,畦壟上走來的馬蘭花迎來了春天!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是這個緋色故事的開頭也是終結,有人說:俯瞰歷史長河,有時不近人情纔是天地的慈悲!

三、蘆葦

那個炎熱的七月,沙家浜的蘆葦早已抽穗,兀自愉悅地向無盡的天空伸展着,在三生石上我們的約定即將到來。

我手持自薦書,轉了兩次車到達了一個叫藕渠的地方,這個地方完全是由命運安排的,從我的鄉下出來搭車到郊區,我等着最先停下的一輛公交車,他願意載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這裏的學校才翻新了不久,暈車的我加上天氣的熱情,早就昏了頭。三樓,三位男士,門口一個最年輕,戴眼鏡,臉色有些黑,訝異地看我一下;旁邊一位年紀較長,微瘦,人應該是高高的,因爲即使坐着也是身板挺直,停了正濃的話意也看着我;最裏面一位白白的福嘟嘟,頭髮已花白,看起來年紀最長。我不知該把材料給誰,只好遞給門口那位,他不知接還是不接,看向後面那位。老者問:“小細娘來做啥價?”

我的應聘就此開始,他們從沒見過不從上面打招呼而自己跑來應聘的小細娘,現在想來我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老者很和藹,答曰:先回,籤合同時會提前通知。我追問這是否意味着被錄取了,對方只答: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有此魄力的小細娘!

於此地我是陌生的,藕渠,聽着名字便知道是河渠縱橫的地方,我最喜東去一里地有一夢蘭牀上用品,那裏有一大片荷花塘,夏季蓮葉何田田,江南可採蓮的意境全出。

還有就是沙家浜,身爲常熟人而沒有到過沙家浜我是汗顏的,但這實在怪不得我。藕渠離沙家浜車程也就十多分鐘,而且還是紅色教育基地,所以很多活動就放在那裏。此處蘆葦是成片的,葦在水中水圍蘆葦,別是一番景緻。

遠望茫茫蕩蕩,近觀搖曳多姿。最美不過十月,一片蘆葦挺立豔陽下,在河裏照個影也一樣的剛毅,離不了一二十米又是一片,仿若河港交叉,小小木漁船入內如迷宮一般。風來葦便倒向一邊,整齊劃一,葉片如刀刺向一個方向,風過又挺立依然。無怪乎當年日軍征服了城區始終無法懾服這片蘆葦。即使是最柔軟的蘆花,也是霜愈寒花愈白,遠望愈加地蓬鬆高傲。

賦予我一個美的靈魂,我的外表也將一樣美麗!

有人說江南是軟糯的,這是對的,但還有下一句江南是堅韌的,這蘆葦就是明證。過剛則斷,至柔則綿,蘆葦卻恰到好處。伐不盡焚不完,春風吹又生。這實在是我喜愛的,在《蒹葭》中的喜愛是柔軟的,心傷的;現在蘆葦的喜愛是骨子裏的一種堅挺。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渴望日子的一帆風順就如祈禱白日的永不下山,很多的無奈不是敵我的立場分明,於是風來低頭更是一種對生活的起碼尊重和不懈追求的謀略。

偶有機會認得蘆葦根,白而細長,中空如竹,據說熬湯可治熱感冒。我纔想起詠歎蓮藕古來衆多,奈何不見這蘆根!一樣的高潔,莫不是藕有荷花美,蓮子苦,荷葉佳?可見素素的外表當真是不討巧的,尤其世俗向來功利。奈何這蘆葦還生就木納,雖中空卻無竹之成笛成蕭,抒鬱情排思緒;亦無木之成器成具,可用可觀,她只能寂寂立於秋水,好在她從來與世無爭,你來或不來見或不見懂或不懂我只年復一年生就這副皮囊與脾性!

我從閒稞從中來蒹葭中生蘆葦中存,人生於我身當風雨亦如豔陽。

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