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爸爸散文

短短的一個月，我竟然夢到爸爸好多次了。

我夢到我和爸爸很親密，我們相對聊天說笑，很開心，彼此之間沒有拘束也沒有相對無言。我甚至看得見夢裏的自己，笑容幸福得像得到了最想要的玩具的小孩子。我內心覺得驚喜又驚訝，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跟爸爸這麼親密的呢？穿着白襯衣坐在我對面的爸爸，還那麼年輕帥氣，彷彿是另一個人一樣。

我還夢到我回家，爸爸騎車去車站接我。我不知道爲什麼，家裏有那麼多的摩托車，他偏偏騎了輛自行車去接我。我害怕摩托車，對摩托車有心理陰影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爸爸卻像是知道了。一路上，看着他肥胖的身體蹬着那輛自行車，艱難的樣子讓我很感動也很內疚。我在心裏暗暗地想：我一定要努力工作，爭取賺到多點錢，買一輛四個輪子的車送給爸爸開！一路上，爸爸把車騎得歪歪扭扭的，我抱着爸爸的腰，第一次有了“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那種感覺，很幸福。爸爸穿着以往他常穿的白襯衣，我在後面想象着他年輕時的俊朗風姿，忍不住笑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每一次夢到爸爸，他都穿着白襯衣。也許是因爲，在我印象當中，從小到大看到爸爸穿白襯衫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我的潛意識裏，爸爸就是穿着白襯衫的。在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爸爸都在外面工作，每一次他回家，穿的都是白襯衫。白襯衫，就是爸爸的代表。

爸爸皮膚一直比較白，中年之後身體開始胖了起來，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帥氣，他看起來總是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尤其是穿着白襯衫，跟媽媽站在一起，別人都覺得媽媽年齡比他大上許多，實際上他是比媽媽大的。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在網上發了一張自己跟老爸的合照，朋友們都跑來圍觀，並驚呼：你老爸好年輕好帥呀！

我忽然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夢到穿白襯衫的爸爸了。那是因爲上一次回家，媽媽從櫃子底下翻出了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並拿給我看。那時候的爸爸有多年輕呢？就跟現在的我一樣。二十來歲，臉上似乎仍稚氣未脫，是又幹淨又靦腆的小青年。正是我夢裏那個穿着白襯衫和我談笑的爸爸。

我喜歡看到爸爸穿白襯衫，因爲在我心裏，那樣的爸爸年輕，神采飛揚，似乎無所不能。他一個人出去工作，養活我們一大家子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可是他看起來毫無壓力，每次回家都會給我們姐弟幾個買很多東西，衣服，玩具，零食等等。穿着白襯衫的老爸，愛笑，牙齒很白，不愛說大話，對孩子很溫和。

只是這幾年，爸爸所在的工廠不景氣，離開了那間他呆了很久的工廠之後，他就開始了到處跑的不穩定生活。我和妹妹都上大學了，他的壓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他必須有一份工作，否則不能支持他的孩子們上學。這個時候的爸爸，不再經常穿白襯衫了，很多時候都是隨意地穿一件圓領的T恤，寶藍色或者灰色，我覺得特別顯老。

爸爸不再是工廠裏面穿着白襯衫黑皮鞋的經理了，他做過很多工作，甚至跟着鄰居的工程隊去工地裏工作。我不知道在工地裏，爸爸的工作是什麼，但是我知道，那份工作很辛苦，因爲兩個月之後爸爸回來，我看到他胖起來的大肚腩明顯縮了回去，皮膚也變黑了，手上都是繭子。

有一次回家，我看到家裏晾着一件橄欖色的迷彩服，跟我軍訓的時候穿的衣服差不多，我好奇地問媽媽：媽，這衣服是誰的呀？怎麼穿這樣的衣服？媽媽說：這是你爸爸的衣服，在工地裏工作的時候就要穿這樣的衣服呀，耐磨，耐髒！

聽到媽媽這樣說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差點忍不住掉下來。我的爸爸，他是該穿着白襯衫的呀！想到他穿着那種在我看來土氣無比的迷彩服在工地裏工作，心裏就忍不住感到心酸。媽媽常常跟我們說爸爸被爺爺奶奶寵壞了，年輕的時候都沒有吃過苦。我沒有吃過苦的爸爸，現在爲了我們這些孩子，爲了這個家，吃了多少苦！

現在，爸爸和叔叔在家，合夥把以前爺爺開的抽沙場繼續開了下去。以往早上總是晚起的爸爸，現在也開始早起了，六點多就起來，洗漱完就到沙場去幹一陣子活再回家吃早餐。要是遇到有人來買沙，吃飯時間爸爸也得留在沙場幫忙裝沙子。

我去沙場幫過忙。有人來買沙，我們就得爬上沙池去挖沙，把沙池裏的沙子挖鬆了，它纔會順着洞口流到買沙人開來的車上。挖沙是需要很大力氣的，要裝滿一小車沙，最快也得二十幾分鍾。站在沙池裏的時候，我的手拿着鏟子揮動幾下就沒有力氣了，很累。想到這兩年，無論夏天還是冬天，爸爸都在沙池裏忙碌，想到他不知道多少次肚子餓了還要在這裏繼續工作，我真不好意思說自己一下子就支撐不住了。聽奶奶說，有時候來買沙的人很多，爸爸就得不停地挖呀挖。

漂浮在河上的抽沙機器很容易出問題，很多時候需要人下水去弄好。有時候，老爸在水裏一泡就是大半天，回家吃飯的時候看到他衣服總是髒兮兮溼漉漉的。在冬天，又累又餓又冷是什麼樣的感覺？我想爸爸是最清楚的。

年底，我們都可以放假，爸爸在沙場的工作卻沒有放假這一說法。他還是每天早早起來去幫忙裝沙，晚上天黑了我們飯菜都擺到桌上了他才收工回家。爸爸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說過他有多累，但是以前晚上不到十二點絕對不會去洗澡睡覺的爸爸，現在吃完晚飯沒多久就跑去洗澡了，洗完澡也很少再出門去跟別人打麻將，很快就在牀上睡得酣熟。有一次我洗完澡晾衣服經過爸爸的房間，聽到裏面傳出了他的呼嚕聲，我看看手機，才晚上九點多。就算在鄉村，九點多也還是很早呢。

媽媽以前總是說爸爸的白襯衫容易髒，不好洗，現在她終於不再抱怨了，因爲爸爸已經很久沒有穿過白襯衫了。我風度翩翩的爸爸，現在挑着生活沉重的擔子，開始老去了。我多想，他還是那個穿着白襯衫的年輕人！

以前我從來沒有做過那麼清晰的有爸爸的夢，在現實生活當中，我跟爸爸也沒有夢裏這麼親密能夠毫無顧忌地閒聊。所以，這些夢實在是太美好，美好得讓我忍不住努力記下來，然後一遍遍地回味。爸爸尚未老去，我跟爸爸，也是親密無間的父女。

我愛爸爸，那是毫無疑問的。只是，在平常的生活裏，我跟爸爸之間總像是隔着一層什麼東西，讓我們很少交流。我總覺得，爸爸在我心裏就是嚴肅的，威嚴的'，面對他，我不知道說什麼，我努力想要找到我跟爸爸之間的話題，但是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爸爸也許也一樣。我知道，爸爸並不是一個嚴肅的人，他也很幽默也有孩子氣的一面，他跟妹妹也可以彼此開玩笑，但是我就是很難放開心去跟爸爸交流。也許因爲小時候他常年在外打工，我很少時間跟他交流，導致現在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吧。

媽媽是我和爸爸的傳聲筒。我有什麼風吹草動媽媽知道了，會第一時間跟爸爸說；爸爸有什麼大小動靜，媽媽也會跟我講。我跟爸爸，明明知曉對方很多事情，但就是很難開口跟對方交流。我渴望自己跟爸爸的關係能夠像跟媽媽一樣，纔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見自己跟爸爸聊得開心吧。

不知不覺之間，我就長大了。在我以爲我還有大把時間陪爸爸媽媽的時候，卻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很快就會離開家的年紀了。我跟媽媽說，我有男朋友了，媽媽就告訴爸爸說了。我沒有看到聽到這個消息那一刻，爸爸是什麼表情，但是媽媽說，爸爸沉默了。

那時候，爸爸心裏想的是什麼呢？雖然我只是交了男朋友，但對於一個父親來說，這已經是自己的女兒即將離開的強烈訊號了吧？我相信，沒有一個愛女兒的父親，會捨得自己的女兒離開自己的。看一些親子節目的時候，參加節目的父親總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女兒談戀愛了，我會很難過，會對那個男生很挑剔。我的爸爸，他大概不會表現出他的難過，但是他對女兒的男朋友，也會萬般挑剔吧。

記得看《父親》這首歌的同名微電影時，看到女主角的父親穿着整潔的白襯衫黑西裝黑皮鞋一臉莊重地挽着穿婚紗的女兒走在紅地毯上，女主角的眼淚嘩啦嘩啦的，我的眼淚也嘩啦嘩啦的。如果有一天，我結婚了，爸爸會不會穿着他好久沒穿的白襯衫黑皮鞋，也萬般不捨地挽着我走向另一個男人呢？

媽媽曾經跟我講過，爸爸嚮往的老年生活，就是幫自己的兒女們帶帶小孩，不用像很多鄉村的退休老人一樣下地幹活，因爲他不會。他希望一家人能夠平安和睦，平淡幸福地生活着。爸爸這個願望，真的很簡單，也讓我看到了他那顆愛家愛孩子的心，我怎麼能不盡力幫爸爸實現這個願望呢？

我想我還是捨不得那麼快離開爸爸，我要努力工作掙錢，爭取早日接過爸爸肩上的擔子，讓我那本就該穿着白襯衫的爸爸再度穿上白襯衫，再度變回那個風度翩翩的男人！

很多人都說，如果你夢到一個人，那說明那個人在想你。那麼，我相信，一定是爸爸在想我了。

爸爸，我親愛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