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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語言趣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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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在上海工作,一位瀋陽朋友來滬出差,我請他去上海一家很有名的東北飯店吃飯。那飯店的內外裝飾和服務員穿戴都具有濃郁的東北鄉土氣息,從廚師到服務員也都是一水的東北人。

鄉土語言趣談散文

剛走到飯店門口,迎賓的小夥子高聲吆喝:“咱家來‘且’——啦!”,“且”字拖着長音。

朋友哈哈大笑。落座後,我問朋友:“那小夥兒說的不是東北話?”

朋友的笑還沒止住:“是!太是了!”

“‘太是’啥意思?”

“這是一句土得掉渣的東北話。在瀋陽都很難聽到有人這樣說話了,想不到在上海倒能聽到。” 朋友繼續笑。

“那‘且’是‘客’字嗎?”

“大概是吧?具體是哪個字我也不明白。”

唔,這種情況常有。地方方言中的有些字就是說得清寫不明。

“那這‘且’字應該是‘客人’的意思吧?”

“差不多。可能比‘客人’要親切點兒。親戚、朋友……反正就是這意思吧。也可能這是個滿文裏的字不一定。”

這樣的情況也常見,地方方言中的有些詞彙用普通話解釋起來往往不夠十分貼切,或者解釋得絕對貼切了很費勁。要是非漢語的詞彙解釋起來估計就更費勁了。

還有一種情況也不少見。舉國通用的漢語詞彙,不同地方的人用起來會有些微妙的差別。這差別微妙得往往讓文字力不能逮。

曾經有種“母語寫作”的提法,我理解就是用家鄉話寫作。趙樹理……他們的文字裏都能讀到家鄉話,確實生動形象。

前段時間本人作一小文,其間想到一句南京話的詞彙,有個字吃不準怎麼寫,便向一位老南京的文友請教。文友給了我一份詳盡解答。我受益匪淺,同時也有點遺憾。因爲那個詞不像我希望的那樣是南京話中特有的,而是一個極其普通的詞。

那個詞是“角落”,南京話讀成“郭拉”。 文友說,南京人讀這兩個字是用入聲的,這是一種普通話中沒有的聲調。“角”字我想到了,因爲南京話把“邊邊角角”就是讀成“邊邊郭郭”的。“落”字我沒想到,竟然會與北京話中對這個字的某種讀法相同。不過北京人這樣讀這個字時是另一種含義。

南京人用入聲讀起這兩個字來別有一番鏗鏘。尤其是略加修飾後的讀法:“郭郭拉拉”、“拐郭拉子”。這詞要是用於貶義簡直就是天然的潑辣犀利、意趣盎然。而且南京人用“角落”這個詞的含義好像比普通話的“角落”更加“角落”。可是,我在文中總不能將這詞寫“郭拉”吧?寫是一定要寫成“角落”的。正宗的南京人或許會想到用正宗的南京話來讀它,讀過或許能會心一笑。非南京人或者沒有想到用南京話來讀的南京人看到“角落”兩個字也就平平常常了。我試着用普通話讀了一下自己文中的那個句子,覺得“角落”這個詞用得甚至有點彆扭。所以,我最後還是沒在文中用這個詞。

這件事讓我對文字的侷限性有了點新的認識。

很早前就有長者對我說過,有些古詩詞是要用江南方言朗誦的。後來我試過,比如說“雪”和“絕”,用普通話朗誦要說壓韻也就是勉而強之。用江南方言一讀,立刻有了一種音樂感。還有“樂(Le)”和“戳”,用普通話讀起來全無韻腳可言,用南京話讀起來竟然韻到妙處。“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這樣的句子也是斷不能用北方話來讀的。

北方語言相對與普通話比較靠近,再加上強勢有聲媒體的鋪天蓋地狂轟爛炸。現如今,用北方鄉土語言寫出的文學作品較易讓讀者產生趣味上的共鳴。南方語言就有些問題。

南方語言之蕪雜真是地球人都知道。福建、浙江不說,江蘇南、北兩地的人一起說話也必須要用普通話的。就是上海,青浦和奉賢兩個區的人各自說起家鄉話來基本也等於是雞同鴨講。如此蕪雜的鄉土語言怎樣“母語寫作”呢?

在主流的南方“母語”中,不少詞彙也都是能說不能寫的。即使普通話的詞彙,在南方人嘴裏說出來經常也會和普通話的意思(或者程度)略有不同。南京話還好點,畢竟它還被劃歸亞北方語系。再往南走就有點麻煩。遠的不說,就說上海。上海話的“話”字上海人叫“閒話”。北方人可能會認爲“閒話”是指特定含義的話。其實不然,上海人只要說到“話”字就必須在前面加上個“閒”字。“你聽我說話”要說成“儂聽我講閒話”。有人考證,在上海生活的原始人由於長居海邊,每天吃魚,說出的話來有鹹味,所以上海話就叫“上海鹹話”了。後來覺得“鹹話”的.意思有點曖昧,文人們就將其改成了“閒話”。這些文人也真是,何不將那“鹹”字乾脆去掉?想想文人也有文人的難處,講了幾萬年的話誰也不敢說改就改的。

“交關”一詞在上海話中是很常用的(雖然現在有了很多新的代用詞)。有時上海人說話主、謂、賓全部省略,只這個帶着驚歎號的“交關!”就能全面準確地表達說話人所要表達的意思。我至今想不通上海人爲什麼要用“交關”這兩個字表示很多、非常……的意思。

上海話中還有個常用詞彙是“不搭界”。這個詞外鄉人倒是從字面上就能猜出其含義。“不搭界”就是沒關係的意思,上海話也是這個意思。可是上海人使用“不搭界”的頻率可比外鄉人使用“沒關係”的頻率要高得多。“不搭界”當“兩碼事”、“不相干”講容易理解,當“甭客氣”、“哪兒話”講就有很多人不易理解了。

作家若把“交關”、“不搭界”、“邪氣”……這樣的詞彙寫進書裏是很有上海氣息的,上海人讀起來也會有趣味上的共鳴。可外鄉人讀起來效果則未必好。

其實,在蕪雜的南方語言中我們經常會有驚喜。還拿上海話舉例子。“尷尬”一詞在上海話中也是個常用詞,意思絕對符合辭典解釋。在北方人看來這個詞是個書面用語,口語中通常使用很多其他詞彙來表達尷尬的意思。在我看來,都不如“尷尬”來得簡潔明瞭。上海人表達尷尬的意思就說“尷尬”。多少清爽,多少悅耳。好!

還有個地球人都最常用的詞——錢。上海人卻決不說“錢”。我第一次知道上海人用“鈿”字表示“錢”的意思時真的很驚喜。“鈿”字聽起來是多少古樸,多少文雅。上海的老大娘買小菜時都只問“幾鈿?”而不問“多少錢?”。洋氣些的上海人寧願麻煩一點說“鈔票”也不說“錢”。很有意思。

鄉土語言的文字對於本鄉人來說一定會有非鄉土語言難以給予的閱讀快感。怎樣給外鄉人也帶來相應的閱讀快感呢?即使北方的鄉土語言,其間的豐富多彩決不止現有文學作品中表現的這些。怎樣更加全面準確、生動優美地表現這些民族文化中的瑰寶,給地球上所有用華語的人都帶來閱讀快感。這條路看來很長。

那位東北小夥兒的“咱家來‘且’——啦!”,我曾聽過多次,也只是覺得一種滑稽的鄉土。估計上海人聽了頂多會說:“鄉下人講閒話邪氣好白相。”可那位瀋陽朋友聽了這句吆喝的感覺肯定不同,從他的歡聲大笑中我聽到了親切,聽到了溫暖……還有什麼?我們這些外鄉人不易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