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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開花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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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迷濛,路邊田地裏的小麥看不到邊,一陣微風吹拂,小麥麥穗上的點點黃白似像被抖落。紅泥土路,被連日的雨泡軟了,深深淺淺的車轍像利刃一般,切碎了行人的腳印。一位五旬老者吼着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快走,再不走,看我怎麼打你。

麥子開花了散文

小姑娘忙湊到太平車旁,乾枝一般的手搭在被麻繩綁得結結實實的包袱捲上,不敢再看老者。

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夥,彎着腰,雙手緊握着車把手,掌握着太平車的平衡,苦笑着勸:大爺,妹還小,路那麼遠,你也別急。

老者深深嘆息,蹲在路邊,細看麥子,絮叨着:麥子開花了。起身催促着快走,過了一座只有兩個太平車車寬的小石橋,一拐彎,再回頭看,生活了五十年的村子,不見了。

小夥說:大爺,你和妹有時間有機會要回來看看,等你們安頓好了,我們也會去看你們。

老者沒有應。此去數千裏,一個“看”字,太渺茫了。

看着老者的沉默,小夥似乎在這一瞬,讀懂大爺的離別傷感,他知曉暴脾氣的大爺,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實在沒有辦法,纔會在這樣的時節離開家鄉。

老者再回來時,是同村村民揹回來的。去到新疆後,老者在同鄉的幫助下,艱難安家,和女兒相依爲命。僅過十來年,因病客死異鄉,舍下剛剛二十多歲的女兒,獨面未來縹緲的生活。女兒託付同鄉,將父親的遺骨揹回家,纔算葉落歸根了卻遺願。可對於女兒來說,回家的父親,成了她不捨的牽掛。嫁入別人家,成爲他人婦。她唯有將這份不捨留存心底。她只想着,要好好生活,才能對得起家人當年那艱難的捨棄離家。

這位老者是我的大爺爺,他的女兒,我的枝姑定居新疆,三女一兒,其樂融融。

在大爺爺離家的前幾年,或許也是這樣的季節,小麥開花了,收穫在即,家裏的糧櫃裏沒有一丁點兒糧食,爲了讓孩子可以活下去,不得已,請外出投奔遠親的家人,將孩子帶走。

時年不足十歲的三爺爺家的老二,就被她的姨和姨夫帶走。當時世事懵懂的她,並不懂得,這一走意味着什麼。當置身於陌生的地方,和姨、姨夫相依爲命,不敢訴說想念時,年幼的她,對那個有着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弟弟的家,滿懷掛牽。

這一掛牽,就是一個甲子。

其間,她曾從延邊,就是姨姨夫的定居地回來過。當看到村人曾帶回來早亡消息的女兒,三爺爺三奶奶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我無從得知。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很多情感,都變得無奈至極。沒有什麼比活着更有意義。對於老二來說,走時年幼,歸來已成他人婦。她或許記不清家人們生活的細節,卻可以感知到這一份源於血緣的親切。每次歸來,家人總會少一個,兩個。伏在墳前,燃燒的紙錢釋懷不了她的痛。還沒有真切地相守過呢?怎麼就這樣永遠地分開了呢?歸來,意味着再一次的分開。她的小家,在等着她,扯着她,不得不離開。也會在未來的時光裏,盼着又一次的回家。我叫她二姑,雖然年幼離開,她在家裏的位置,一直都在。二姑定居延邊,二子一女,生活安然。

從魯西北出發,到延邊是3千里,到新疆奎屯是三千公里。二位離家的姑姑,一西一北,撐開了我們這個家族分佈的面積,也註定了我們這羣有血緣的一家人,始終在品味着思念的滋味。

又是一年小麥花開。二姑從延邊回家探親,枝姑雖未成行,卻心所相依。

聞聽到我父親要回去探望的消息,大姑二姑很早就坐在衚衕口的元寶石上,巴巴地看着村口。

父親艱難地下車,被哥攙扶着走向大姑二姑,此時,即便二姑已經忘記鄉音如何說,但她卻體會到滿滿的親情。只有這份血親,可以讓人不管距離多遠,分別多久,都會在一見面時,淚盈於眶。

大姑年長父親六歲,二姑比父親小兩歲,三個均年過七旬的老人家,一起談及兒時趣事。父親說起小時候幫大爺爺幹活,大爺爺給的燒餅,大姑說也吃過;二姑走時不足十歲,記憶尚淺,只是含着淚笑着聽。父親說及那時兄弟姐妹一起追逐打鬧,長輩們追着打,他們四散跑。我們聽到一笑,父親卻仰臉擦拭眼淚。父親說:好兄長們,都沒有了。二姑說:我們都老了。母親忙說:老爺爺下面七個孫女,都在,真好。

二姑談及她離家的生活,說到最多的是孤單。那不得不離家的委屈充盈着她的日日天天。陌生的土地,結出似曾相識的莊稼。年年四季的時節流轉,一點點消磨了她的鄉音,輕托起她的成長。她忍痛撕裂過去,植根於此。學着姨姨夫的樣子,去經營未知的`生活。她陸續送走了至親的親人:姨,姨夫,丈夫。當她的孩子遠赴上海工作時,她沒有阻攔,她知曉,雖然離別有苦痛,但機遇往往與之相伴。她開始像候鳥一樣,在年近古稀之時,去上海,回延邊,來魯西北的家,回延邊。

父親來時,曾說有很多話想說,真的說起來,他亦察覺到姐姐妹妹的疲憊。大姑年近八旬,二姑也是多日遊走家人間,面帶疲憊。父母親不捨多留,選擇離開。

村莊和村莊的銜接,是綠油油的麥田,這邊,是大姑的村子,那邊,就是他們成長的村子。大爺爺帶着枝姑離開時走過的橋早就塌了,原址新建了一座雙車道新橋。原址的南側,有一座搭建了三四十年的老橋。老橋只有一車寬,我們都是在這個橋上往往返返地走着長大的。隨着新橋的落成,老橋兩側的延長路也荒廢了。母親扶着父親一步一滑地走過去。站在透過裂着縫隙的橋上,父親沉默許久。

二姑離開六十年,枝姑離開五十年,父親何嘗不是也離開家鄉四十多年呢?很多時候,離開了,就很難回去了。父親何嘗不懂得枝姑和二姑的心境呢?而這份懂得,變成一縷疼痛,在內心深處,年復一年地發酵。

是苦酒嗎?並非。相別相逢終有期。苦澀的曾經,在回味中,因爲這一份續航多年的掛牽,而變得回味甘甜。

這一季麥子的人生,開啓收穫倒計時。錯過那一季麥子的人,終會品嚐到家鄉的獨有醇香。

麥子開花了。父親說,又是一個豐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