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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大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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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走了,享年八旬整。得知這個消息,我立馬從省城坐車趕了回去。到家後,父母交待了一些事,我便騎着電動車向大舅家趕去。時令已過了冬至,可我卻感覺不到寒冷,滿腦子都是大舅的影子,往昔歲月裏發生的事,不斷在我的腦海裏翻騰着。

難忘大舅散文

大舅的離去,於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與其一大把年紀時常遭受病痛的折磨,還要爲一日三餐而辛苦掙扎,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幸福呢?而且天堂裏,有去年過世的姨母,還有去世三十多年的外祖父、外祖母,大舅並不會感到孤單,在那裏,大舅也不會遭受病痛的折磨。我想,大舅會過得很快樂的,最起碼,沒有人世間的痛苦、孤獨、憂傷。雖然每次見到大舅時,他都表現得很開心,但我知道,那是爲了不讓我擔心而刻意表現出來的。如果我離開了,面對大舅的,除了折磨肉體的病痛,就是摧殘心靈的孤獨。在一個個漫漫長夜裏,大舅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我不知道;夜深人靜,他難以入眠時,又會想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大舅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大舅早年從軍,而後轉業回到老家務農,後來娶了媳婦,相繼有了三個兒子。眼瞅着生活慢慢變好時,意外出現了——舅媽無故離家出走,此後,再也沒了影子。大舅一把屎一把尿將三個兒子拉扯長大,待他們陸續成家立業後,大舅也老了。可後來的事,我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大舅始終在那座早年蓋的老屋裏獨自生活着。我不知道住在新房裏的表哥是什麼樣的心情。每次到大舅家,走在破破爛爛的老屋裏,我總是難受不已,但卻有苦難言。大舅的遭遇,我沒有任何法子,唯有向老天爺祈福,讓他老人家過得能舒服一些、少一些病痛的折磨。不知在多少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我都在想,大舅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現在,他的生命結束了。我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按理說,大舅的離去,我應該感到悲痛纔對,但我卻好像沒良心似的,反而覺得心裏很欣慰,因爲大舅再也不會遭受病痛的折磨以及生活中的辛酸苦辣,或許於他而言,在離開人世的那一刻,也和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今年的國慶期間,我去探望過大舅。那是一個好日子,金燦燦的陽光灑滿大地,天空很藍,風不大,很柔很柔,走在路途,時刻感覺到面部被暖風輕輕撫摸着,舒服極了。或許,大舅知道我要來。待我剛剛到村口,就看到他正蹲在離家不遠處的照碑下曬太陽。那個地方,是大舅平日裏常去之地,那裏究竟有什麼神奇的東西吸引着他,我沒看出來,但我知道大舅待在那裏究竟在期盼着什麼。站在照碑前,可以看到村外的田野以及過路的行人、車輛。大舅待在那裏,目的是等待親人的到來。只是常年累月的等待中,大舅並沒有等來多少親人,在漫長的歲月裏,陪伴他的,除了那座老屋,便是零零散散的老鄉以及像我一樣偶爾前去探望他的晚輩。

大舅真的老了,聽力也不如以往。以前,我快走到他跟前時,他就會馬上站起來,笑眯眯地望着我。而這次,等我來到他身邊,輕輕撫摸着他那乾枯的大手時,大舅才擡起頭來。我一下子驚呆了,眼前的老人是我的大舅嗎?只見他的面龐浮腫着,兩隻眼睛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嘴脣毫無血色,所剩無幾的頭髮也白了,身上的衣服沾滿了土,我輕輕拍了拍。那一刻,我的心裏悲痛極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我強行將淚水嚥了下去,小心握着大舅的手,大聲說:“大舅,我來看您!”大舅沒搭話,只是微微笑了笑,就準備站起來。或許是坐久了的緣故,他竟然沒能站起來。我忙攙扶着,大舅才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拄着靠在照碑上的柺杖,如蝸牛般向家慢慢走去。

老屋還是過去的樣子。剛剛進門,大舅便坐在臥室門口旁的椅子上喘着粗氣,我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背,待情況好了些,忙去找水杯,可屋子裏亂糟糟的,處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真不知道大舅如何在這裏生活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纔在臥室的窗臺上找到了水杯,但卻找不到熱水瓶;又是一陣緊張忙活,我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轉了好多圈,纔在堂屋下的角落裏找到了熱水瓶,結果卻沒水;我又跑到廚房準備燒水,可等我到了廚房,才發現,原先的廚房早已廢棄了。幾番折騰,我都沒能找到開水,心裏瞬間悲痛極了,忍了小半天的淚水終於流淌了下來,我邊抹着眼淚,邊回想着大舅的生活。眼前看到的這一切,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可事實給我的打擊卻是這般的沉重,許久,等我的心情稍微平復後,忙擦乾淚水,準備去鄰居家給大舅討杯水喝。

我回到大舅身旁,見他的精神狀況稍微好了些,面部也變得多了幾絲紅潤。大舅看到我手裏拿的杯子,指了指不遠處擺在案板角落裏的小鍋,我瞬間醒悟過來,原來大舅在那裏燒水,剛剛着急竟然沒有發現。我給鍋裏添了水,按下一旁的開關,找來凳子坐在大舅的旁邊。我沒說話,半年沒見大舅,雖然有很多話要說,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索性就不說了。大舅時而沉思,時而回頭看看我,時而擡頭望一望屋頂,時而咳幾聲……

水開了,熱蒸汽在老屋裏瀰漫開來,陰冷的屋子裏顯得有了一些溫暖。寒冷的冬日裏,大舅沒有生爐子取暖,到底是沒錢買煤炭,還是又有其它的原因,我都不知道,只能在心裏默默地爲大舅祈福。我給大舅倒了杯開水,端給他喝,大舅接過後,喝了一小口,忙將水杯緊緊地揣在懷裏,嘴裏不時發出微弱的聲音。那個姿勢,大舅保持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我要離開時,大舅也是那樣的。雖然沒有吃飯,我卻沒有飢餓的感覺。大舅好像變傻了似的,竟然感覺不到飢餓。中途,我對大舅說要出去買些菜,爲我們倆做飯,可大舅始終用柺杖攔着我,不讓我離開。大舅那無神的眼裏都是期待,眼角隱隱有淚珠落下,我聽從大舅的意思,沒有外出。藉着沒事的時候,我爲他燒了一壺水,並囑咐他夜裏用熱水泡泡腳,大舅像孩子似的.使勁點了點頭。

我站在大舅跟前,大聲對他說:“大舅,我要走了,過些時日,再來看您!”大舅“哦”了一聲,嘴脣動了動,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始終沒說出來,只是拉着我的手,眼角涌出兩滴渾濁的老淚。見大舅如此,我也不由自主地落淚了。我們舅甥二人就這樣待在那座老屋裏,不知過了多久,大舅才鬆開我的手,有氣無力地說了句:“我娃乖,別哭,舅好着呢。”說完,他便喘着粗氣,好像用盡了渾身上下的所有力氣。過了一會兒,我見大舅的氣息平穩了,才向他告別。大舅站在門口,笑着向我搖搖手,我也舉起右手,對大舅揮揮手,轉身騎着電動車走了。大舅站在老屋門口向我揮手告別的那一幕,就歷史性地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成爲我與大舅之間的最後一次緣分。

一陣低沉的哀樂聲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就在不知不覺間,我已到了大舅所待的村子裏。剛進村子,離得遠遠的,我就看到了那座照碑,只是那個曾經蹲在照碑旁的老人,再也不會出現在那裏了。走在寬闊的巷道里,不時遇到戴着十字白孝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地從我身旁走過,我不認識他們,也沒見過,但通過頭頂的十字白孝,我知道那是大舅的晚輩,是有着同種血脈的後輩。可我往年裏去看望大舅的時候,從未見過他們的身影。這一刻,他們卻出現在大舅的葬禮現場,而且眼圈都是紅紅的,我不知道,大舅聽到那些陌生的哭聲時,心裏會怎麼想?只不過,他不會再去想那些事了,也永遠離開了那塊生養他的黃土地以及陪伴他的那座老屋。

大舅的一生都在那座老屋裏度過,可葬禮卻在表哥的新房裏舉行,令我覺得非常難受。表哥笑眯眯地向我打招呼,但我不想搭理他,直接來到早已搭建好的靈堂前,顫抖着雙手爲大舅敬香。大舅的遺像就擺在我的眼前,照片裏的他微微笑着,臉色也比那日看到他時紅潤了許多。是的,到了此刻,大舅應該要笑着,一生的痛苦終於走到了盡頭,也該到了笑一笑的時候。只是那個笑,令我心痛不已,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的哭聲引來了身旁的孝子賢孫也一同哭泣,但聽在我的心裏,卻令我感到更加悲痛了。我沒有像他們那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片刻之後,我便站了起來,走到靈堂後面,輕輕摸着油光閃閃的棺材。那裏面,躺着我的大舅,然而在那一刻,卻很少有人注意到那口棺材。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很多,都是在靈前哭過,就轉身出了屋子,找熟人去聊天。看到這些,我的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大舅的生前都是被直接忽略的,更何況是身後。我自嘲般地笑了笑,在心裏對大舅說了句:“親愛的大舅,您辛苦了一輩子,也遭了大半輩子的罪,是時候歇歇了。”大舅好像聽到了我的話,隱隱覺得耳旁有幾縷微風拂過,我再次摸了摸那口棺材,轉身離開了葬禮現場。

在大舅的葬禮中,我的身份很耀眼。大舅沒有女兒,因而外甥排在親戚中的首位。我沒有給大舅準備過於豐厚的禮物,僅僅送了一條挽幛、一桌飯,還有沉澱在我心裏的牽掛。我用兩句話總結了大舅的一生:“戎馬半生,保家衛國,鞠躬盡瘁。一生辛勞,心繫子孫,無怨無悔。”大舅將自己的前半生奉獻給了國家,將後半生的所有精力全部給了子孫,即便沒有得到後代的回報,他也從沒有責怪過誰,依舊燃燒着自己,爲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圍觀的親戚、老鄉都說那兩句話很有水平,但聽在我的心裏,卻是對我的諷刺,也是對大舅的不尊敬。我不斷在心裏咒罵着:你們平日裏在哪裏,這時候跑來裝孝順,這是給誰看呢?此類的事情,近年來,越來越多,好像在人們看來,身前的事都是沒有用處的,人的一生就在於最後的葬禮。

我再次來到大舅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屋裏。所有的陳設依然是記憶裏的模樣,到處亂糟糟的,沒了大舅,老屋顯得更加亂了。我沿着老屋轉了好幾圈,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即便是亂七八糟的,我也觀察得很仔細。我要將這座歷經風霜洗禮而破破爛爛的老屋和大舅待在老屋裏的場景全部深深地印在腦海裏,成爲我對大舅的思念。除了我之外,年輕一輩裏的親戚,沒人來這裏。我坐在大舅時常坐的那把椅子上,一股熟悉的味道傳來,那是大舅殘留在人世間的氣味,我努力將那些氣味記在心裏,和記憶深處的那些故事全部裝在了腦子裏。耳旁不時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有的是村裏的老鄉,有的是大舅的親戚,但不管是誰,都會刻意朝老屋瞅上幾眼。

我走了出來,對路過老屋的陌生人微微一笑,他們也對我笑了笑,但那笑裏卻充滿了疑問。我知道他們心中的疑問,大舅都走了,竟然有人肯來這座老屋。老屋裏的狀況,和大舅熟悉的人都知道。我能來這裏,肯定會令他們感到奇怪的。甚至還有認識我的親戚對我說,這裏有什麼好看的。是啊,這裏有什麼值得看的?只有一堆沒用的雜物,但在我的心裏,那些雜物卻是寶貝。大舅孤獨的時候,是那些雜物陪伴着他;大舅痛苦的時候,也只有他們陪着。即便那極小部分時常前去看望大舅的親戚,也比不上那些日夜陪伴着大舅的雜物以及這座沒了主人的老屋。天邊刮來一陣風,屋頂的野草搖了搖,我彷彿聽到了一陣低沉的哭泣聲——那是老屋的哭泣。

我明白老屋爲何會傷心,沒了大舅,它也失去了價值,更不會有人去注意它。過不了多久,老屋就會被推倒或者倒塌的,它又怎能不傷心呢?而且老屋見證了大舅一生的辛酸苦辣,要說這世間誰最瞭解大舅,恐怕只有老屋。雖然它不會說話,但我敢肯定,在大舅痛苦或者孤獨的時候,老屋都默默安慰着他。可我卻覺得老屋還是不要會說話,一旦它開口的話,則會令很多人難堪的,那就很不好了。大舅已經去了,就讓那些陳年往事以及昔日裏的坎坷、病痛都隨着風兒徹底散開,永遠消失在茫茫天地中。

幾日後,天剛麻麻亮,禮炮轟隆,哭聲震天,在所有親戚、老鄉的簇擁下,大舅踏上了黃泉路。我手握銘旌,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列,不知怎麼的,淚水順着臉頰流淌了下來。我沒有放聲痛哭,僅僅邊流着淚水,邊仔細回味着大舅一生的辛酸苦辣,還有和大舅在一起的難忘瞬間。此後,我再也見不到大舅了,甚至也不會再去那座老屋了,這個不是很熟悉的村子,我也可能不會再去了。大舅都沒了,去那裏,又有什麼意義呢?

到了墓地裏,只見墓穴裏都貼着亮閃閃的瓷片,在陽光的照射下,刺得我睜不開眼。一瞬間的工夫,我便明白了,大舅一輩子住在破爛不堪的老屋裏,此刻,住在嶄新的“房屋”裏,換個環境,也是一種享受,這也是後輩子孫的孝敬。我不知道大舅到底是習慣住在老屋裏,還是眼前的新房子,但也由不得他,他也無暇去想這些,只能任由人們將他永遠安葬在了那塊墳地裏,和早逝的衆多先人住在一起。

太陽從東方徐徐升了起來,在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新立的墳堆好像披上了一層金黃的外衣,顯得很氣派。前來送葬的親戚、孝子賢孫以及幫忙的老鄉陸續離開了墳地,我再次瞅了幾眼那座剛剛立起的墳堆,懷着極其複雜的心情、邁着沉重的步伐準備離開。但就在我轉身的瞬間,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鳥叫聲,待我回頭一瞧,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只見大舅站在高高的墳堆上,微笑着向我揮手,我連忙向他揮揮手,就像以前告別時的那樣。緊接着,我的耳旁傳來了大舅的囑咐聲,鏗鏘有力,但就在一剎那的瞬間,我還沒有想好該給他說些什麼,那道影子卻消失了。我有點鬱悶,只能對着眼前的墳堆默默地說:“親愛的大舅,您該歇歇了!若來世有緣,咱們還做舅甥。”

大舅的離去,這個世界上最悲痛的人,莫過於我們這些親人,以及那座承載大舅一生辛酸的老屋。無論是誰,都有生命終結的那一刻,大舅也理所應當地無法避免,這是自然規律,誰也沒法更改。面對親人的逝去,作爲後輩或者最親的人,悲痛過後,要及時將先人的高尚品德、優良作風收集起來並牢牢記住,成爲生活中的行爲準則。

大舅,一生坎坷,卻活出了自我,也展現了自己的價值。爲國家,爲家庭,爲子孫,兢兢業業,從來沒有鬆懈過;甚至在病重之際,也時時刻刻爲子孫後代燃燒着自己。在我的心目中,大舅是偉大的,也是值得尊敬的。大舅離我而去,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這個悲痛是無法彌補的。但我卻不能沉迷於悲痛中,而要馬上堅強起來,將大舅的精神繼續傳承下去。

大舅是平凡的人,卻以自己的方式活出了具有鮮明特色的人格魅力,雖然老年生活一塌糊塗,可絲毫沒有影響其本身所具有的魄力。從大舅的身上,我看到了如何才能活得精彩,如何將自己的人生價值展現開來,以自己的實際行動爲社會的發展以及全人類的幸福貢獻力量。這是大舅留給我的寶貝,也是我必須要堅守的,同時這還是一筆無法估量的人生財富,值得我運用一生的漫長光陰仔細研究。在以後的日子裏,我的生命中不再有大舅的身影,唯有存留在腦海裏的記憶。只要想念大舅的時候,我都會在記憶裏尋找昔日的感動和難忘。

願大舅在地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