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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老母親情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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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二月二十日,農曆丙申年正月十三,中午十二點多,一百零三歲的老母親安詳地離去了。對於老去,她是早有思想準備的,只是一直唸叨着:“不要生奇出古樣的毛病”。對於這個無疾而終的願望,老天還是十分眷顧於她的。這天正準備用午飯的時候,四哥突然發現老人家平靜地離世了。她緊握的左手鬆開了,很久不曾離掌的小手帕從她的手心裏滑落下來,她真的撒手人寰了,離開了曾經辛酸也曾經幸福的這個家,這個世界。

難忘的老母親情感散文

我正在外面辦事,接到電話匆匆趕去。進門第一件事,就用手去探摸她老人家。她的額頭還是熱的,而她的手顯然已經見涼。她的面容十分安詳,似乎不想打擾所有的人,悄悄地走了。哥哥說,她昨天才擦了身,換了衣服,今天上午又排了便。也許她心裏非常明白,這個世界對於她已經無法留戀,她要乾乾淨淨地離開。

母親姓毛名荷毓,一個充滿美好的名字。荷,或白或粉,永遠是純潔的。依託着綠葉,面向着藍天,她一味地平和。毓,一個人名中才能常見的美好的字。生育,養育,是它唯一的意義。她生養了我們兄妹七人,五子二女,民間意識中擁有兒女的最美好的數字。

母親是浙江岱山東沙鎮人,出生在這個海島的一個漁民家庭。她誕生於1914年6月28日,農曆閏五月初六。鄉間認爲閏五月不好,所以改生日爲六月初六。母親十六歲出嫁到上海,僅在老家讀過兩年私塾,“沒文化”便成了她一生唸叨的遺憾。但她四十多歲讀掃盲班,上夜校,靠着讀報,幾乎已識得所有的常用字。因爲她問你的永遠是那些很少用的字,或者是新詞彙。

我的父親早早離世,那時母親還未滿四十,她獨自撐起了這個家,她瘦小的肩膀有多麼堅強。母親一生體質都不強壯,加上打早裹了小腳,承受着封建制度對婦女的殘害,以此身軀挑起這副家庭重擔,格外的艱難,但她毫無怨言。父親出殯那天,母親跪地大哭了一場,之後她再也沒有這般哭過。

母親一生勤勞節儉。她用雙手操持着一家人的吃穿。每天大清早挎個大菜籃上菜場,回來才叫醒我們,寒冬臘月也不例外。縫補漿洗也是她一手操辦。過年了,她給我們幾個小的裁製新衣裳,可她自己從沒見穿過什麼像樣的衣服。大哥是她最重要的幫手,所以每天晚飯他獨自享用母親煎的荷包蛋,全家都得靠他的工資生活呢。我們雖小,也只是擡頭瞅一眼,從沒有什麼非分的想法。她自己每頓一碗飯外,連菜都很少吃。有時飯餿了,她洗一下燒熱了自己吃,卻總讓我們吃新鮮的。她從不買零食吃,但水果倒是經常買的,當然都是食品店裏處理的便宜貨,剜了洞的梨呵蘋果之類。當然最差的一定她自己吃,好一點的才分給我們。後來幾個哥哥相繼參加工作,家裏經濟條件好一些了,但她這習慣也從沒改過。

記得1991年暑假,我帶兒子去北京玩,母親也在哥哥家。我陪她去圓明園玩,因爲那地方她沒去過。但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帶兒子出去玩,每次回來她都會乘一碗桂圓湯給我,裏面兌了熬好的紅參汁,我卻渾然不知。後來她到鷹潭我家住,才告訴我。說紅參是別人送給她吃的,知道我不怕熱,所以熬給我吃了,怕我不吃纔沒說。真是慈母深情啊!

二十日下午,妹妹一家匆匆趕來,正在住院的二哥來了,遠在外地的三哥來了,大侄兒卡良也來了。大家心裏都十分沉重。商量後事,聯絡等待,老人家辛苦一生,應該讓她安安心心地走。晚上,母親的遺體送往殯儀館寄存,我們才分頭去準備後事。

第二天上午,我趕到淮海街道組織科,請求街道派代表參加後天的追悼會。因爲母親的工齡是從58年參加生產組算起的,而母親實際上參加工作是在居民委員會,她是新中國最早的一批居委幹部中的一個。但那時的里弄幹部,除了居委會主任,都沒有編制。在社會變革巨大的那五年裏,她思想進步,表現積極,從一個家庭婦女成長爲最基層的幹部,先後擔任過治保主任、婦女代表、居民小組長,直到參加街道工廠當生產組長爲止。所以在她退休單位的檔案裏,並沒有這五年的記錄,但街道的存檔中一定少不了。

我人生的起步階段一直在她身邊,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她除了家務外,經常在居委會忙,幾乎沒有空閒的時候。連我報考小學她都沒時間帶我去,讓只大我兩歲的姐姐陪着。居委開會是經常的事,她還參加過區裏召開的婦女代表大會。有時人還端着飯碗吃,弄堂裏就叫起來:“毛大姐!”,她應承着就下了樓。每次弄堂裏大掃除,她總是提前下去帶頭幹。居委會組織的各項社會活動她都積極參與,生怕落後。作爲解放初的居委治保主任,她對我家所在的蔭餘里錯綜複雜的各色人事非常熟悉,所以人事外調經常到我家來找母親瞭解情況。這樣的事,一直到我上山下鄉離開這個家,沒有斷過。

街道組織科的同志答應,請示領導後會派人蔘加。追悼會那天,他們真的來了兩位代表。我想,組織上是認可的,這對於母親來說,一定是極大的慰藉。

二十三日上午,在寶興館四樓的德園,爲老母親舉行了隆重又簡約的追悼儀式。全家人都來爲她送行。親友們來了,岱山舅舅家也來了人。母親的一生是普普通通的,又是了不起的。她爲這個家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也爲她的工作爲新社會奉獻了自己力所能及的'精力。她用一生書寫了一個巨大的“人”字,從某種意義上說無疑於一座豐碑,起碼在我的心裏是如此。

從小母親就教育我要好好讀書。我童年時,白天她沒有時間,晚上她陪着我做作業。我懂事了,每次拿回成績報告單,她的微笑是對我最大的獎賞,也是一種鼓勵。我們兄妹一個個都上了大學,在八仙橋的近鄰中,這是絕無僅有的,我想這一定是她最感驕傲的。

八仙橋的老房子動遷了。我們搬到了浦東,不幸大哥病逝,大嫂要去照顧孫子,她一個人住樓上,但她從不抱怨孤單,不願意拖累晚輩。從週一到週五,報紙就成了耄耋之年的她白日裏唯一的夥伴。每天晚上,我上樓陪伴她,這是她最高興的時候。新公房不如老房子,鄰里間不那麼近乎,但她總會告訴我一些白天的信息,對面的人家有一個老頭呀,哪邊今天放了爆竹呀。她還跟我講過去的事,講岱山老家的事,講兄妹們各自家裏的事,如數家珍一般清楚。報紙裏看到的,是最新鮮的話題,國家的大事她關心,國際上的事她也會問。讀到一些新詞彙,她問我是什麼意思。難字不認識,她問我怎麼讀。暑假了,有機會我把她接下來,到小區外面逛逛,她也特別高興。我一隻手攙着她,走一段累了,歇一歇,書報亭外邊有凳子,坐一會兒繼續走,她興致很濃。

可是,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重現了。寫就了快一年的文字,總感到不滿意,改了又改,心還在跳躍,血還在涌流,總得有一個擱筆的時刻呀。願母親在天國過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