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壎散文

對於壎的喜愛，我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在衆多樂器中，獨有壎能讓我一聽傾心。它的悲涼，它的哀怨，它在空氣中沉重緩慢的迴旋，常讓我這個生長在麗山秀水的南方人無端落淚。

1993年的冬天，我窩在單位宿舍裏，當把書合上時，腦裏只剩下一個假想中的壎的輪廓，真正的壎是什麼樣子的，我無所知。1997年秋天出差到敦煌，在陽關看到了有人賣一種陶製的樂器：不規則的橢圓形有點像檸檬，上着粗糙的釉彩，樣子古拙，顯得特別淳樸。吹着，只能發出很低沉的咽嗚聲。我想，這便是壎了罷？我站在一個賣壎的地攤前，聽攤主買弄地吹奏着。聽那不成曲不成調的低嗚聲，像突然遇到了一個我尋覓多年的紅顏知己，一時間高興得不知怎麼辦纔好。心怦怦地跳，手不知該怎麼擺放，腳像被釘在地上一樣不能移動，淚莫名其妙地就流了下來。看壎、買壎的遊客去去來來，只有我像被點了穴一樣呆立在那兒。攤主操着濃重的甘肅口音，向我招攬生意：“喂，小姑娘，買一個回去作紀念吧。”我挑了三個，兩個送了朋友，自己留下一個，從此，我便有了生平第一件至愛。在我以後的生活中，壎聲像一條無盡頭的絲線，細細地纏繞着我每一個開心與不開心的日子。

那是一隻彩壎，圖案有點像魚，古樸的黃土坯外，是一層粗糙的橘紅漆，正反面都有三兩個小孔。我不知道怎樣利用這兩三個小孔，才能吹奏出完整的曲子，但從不介意自己的曲調不成，仍喜歡吹。每次吹畢，總髮現嘴脣觸碰過的地方的漆被沾掉了些許，但從未顧慮過漆是否會進入我的體內致癌，仍喜歡吹。得意的時候吹，壎聲凝重，婉緩如天池之水，將我心頭上的輕狂與浮躁浸褪了色，讓心清涼如水；心事如鉛的夜裏吹，壎聲哽嗚，掩不住的心酸與悲涼，一齊流轉至空中至雲霄，曲不成調不成的壎聲，低艾地怨訴着我心底的淚。吹過壎，心就平靜了。

2003年，在我頂着衆叛親離的壓力下，選擇的那個婚姻，無奈地走進了死衚衕，我常空守長夜，伴我的，只有壎。每當我對婚姻絕望到想用死來懲罰那個對家不負責任的人時，壎聲就會來安撫我傷痛的心。它的厚重，它的沉緩，它的蒼涼，凝成了一種特殊的韻味。它洗滌着城市的浮華，浸褪了張揚跋扈的浮躁，它娓娓道來的是時間的哲理、取捨的定義。它把現代都市裏的人帶回到遠古的年代，它的聲音便不再是一種單純的音樂，而變成了一部深邃的歷史書。它訴說着世間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訴說着一個個或悲涼或悽美或浪漫或幸福的故事，詮釋着人類生生不息的頑強的'生命力；它以一股柔韌的力量，支撐着我這顆瀕臨破碎的心，讓我在生生死死的矛盾掙扎中，領悟到了生命的寶貴，讓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是它陪伴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噩夢般的長夜。

2004年的春天，那人終於撕剝下他喬裝的最後一張面具，粗暴地撕碎了我所有的夢，和我那對被外人嘖嘖稱讚的“五好家庭”所有的僞裝，也摔碎了我的壎。我的婚姻像我的那隻無辜的壎一樣，被那人的自私狹隘和粗暴徹底摔碎了。我逃離了那個讓我不堪回首的地方，帶着受傷的心回到了故鄉，開始了新的生活。

往事成灰，壎亦成塵。那段有壎相伴的日子雖苦不堪言，而今看來，卻也未必是壞事。過去的全當是一種磨礪，沒有那些磨礪，今天的我不會明白生命的意義，不會懂得放棄，也不會懂得珍惜；不會活得這麼輕鬆，這麼精彩。

聽，壎聲又從天際飄來了，它是在對奔波於喧囂中的我說：“所有的快樂與悲傷都會過去，用平常心看平常事，做平常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的，不管人生的道路有多崎嶇，只要用心去感受生活，多一些知足，少一些貪婪，多一些樂觀，少一些沮喪，你會發現，生命是美好的。就算不小心走到生命的最低谷，只要你相信明天會更好，並勇敢地走下去，那麼，柳暗花明之後，你的眼前一定會有一片豔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