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那一紙泛黃的水墨香的散文
一
滾滾浮生，作別流年，彈指一揮間，年華已悄然走遠。鏡中，再不似舊日之青春如玉的模樣。細數滿頭青絲，其中竟有一兩根微染霜花。而那一聲輕嘆，還來不及呼出，便隨流水緩緩逝去。
於微雨中，竟偷得浮生半日閒，抑制不住地滿心竊喜。隨手放一張CD，那古箏便在清涼靜寂的房間裏，撥響行雲流水般柔緩溫潤的琴絃，和着微雨輕叩的滴答聲，嫋嫋娜娜地流淌一地清韻。
俯身，將自己埋在一堆繁雜的物什裏，修整心情和一些早該拋卻，卻又沒來得及處理的物品。許多東西隨手擱置，也就忘了，而今滿滿的，幾欲成災。知道自己不是個勤快之人，也不是個細心之人，所以，此番收撿的時候格外的用心，生恐一不留神，便錯失了許多原本細小的感動和美麗。
而那堆泛黃的信箋便是從一個文件夾裏，嘩啦一聲，跌落出來的。素色的紙箋上舔着墨痕，而字跡微微有些泛潮。一個個清秀婉約的字體，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字裏行間，如一方靜玉，古樸而凝重。看上去，就像某個走舊的場景，或是一些深諳的情節。如煙的往事一層層剝落，那些詩情畫意的繾綣在泛黃的水墨香裏一點點暈開，像一幅幅凝固的時間畫卷。透過略顯滄桑的字跡，昭示着那年那月，青春時代的靜美、夢想和甜蜜。
二
斜斜地靠在牀邊，懷着一絲虔誠和莊重，打開那些泛着墨香的信箋。一部分是我自己的筆跡，每一頁，都是用娟秀的小楷書寫，從中可窺出那時略帶一絲青澀和稚嫩的筆力。每一頁，都絮絮低語着那時的素色華錦。那份輕靈和懵懂，那份遣詞造句的羞澀和凌亂，從字句間一覽無餘，此刻品來不覺啞然失笑。
而那份珍藏於心底的記憶，便在此刻伴着微雨徐徐拓展開來，泛黃的書箋被我仔仔細細、一頁頁地翻過。而思緒，則跟隨素箋上臨下的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足跡，開始穿梭於時空，回身漫溯記憶的源頭。那些再簡單不過的黑白背幕，此刻在我眼中卻不亞於一幅絕美的畫卷。當所有青春的印記被歲月盪滌之後，塵世間一切浮華不再，俗雜不再，一顆心又回到了最初最原始的純樸。
俯身，拾起一頁頁字裏行間的昏黃，那些雋秀溫煦的容顏，那些年少時的喜怒悲愁，那些或青澀或美麗的光陰故事，都在雕花鏤空的窗櫺前，連綿波涌而來，隨微雨，落無聲。風輕輕曳動着，與我一起洗淨鉛華，品閱戀戀風塵中那些紫陌纖塵的舊事。
那些微小細碎的記憶，在雨絲的氤氳中點滴成串，靜靜鐫刻着生命中遠去的風景。隨着歲月的流逝，那份年輕時候心靈的悸動早已被凝練，被褪卻，純真和質樸漸漸別我們而去。青春沙漏中那些窗櫺下的微瀾心語，被幾度春暖花開的低吟淺唱深深鎖住，紊亂的心緒逐漸被時光打磨梳理得光滑而圓潤。而那些泛黃的信箋，卻成了生命中恆遠的絕唱。
三
有些信箋是寫給朋友的，不知道爲什麼卻沒有及時投遞，然後被逐漸淡忘。於是一份年輕的`友情便被歲月擱淺，終於歸隱在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並漸次塵封。不知道當時朋友沒收到回信，會不會有些失落？會不會在心頭記恨？會不會那時候跟我一樣，早已把那封信忘卻？抑或是此刻如我一般，在某個微雨的罅隙裏，閒閒地打開來，翻看昔日的花樣年華？
有些信箋是朋友寫給自己的，各種紙色，各種字體，有些俊秀飄逸，而有些卻拙樸得可愛。一字一句宛若一朵朵青春的解語花，將那些清淺的心事臨成一闋闋溫馨的芳華。想必那時候會經常翻出來細閱，有些信紙都起了毛邊，有的還在上面圈圈點點，留了記號。也許那些瑣碎斑駁的絮語，零落了某些記憶的片段，觸動了自己當時的某些情懷吧？
想自己那時候朋友並不算多，每天泡在一起，居然還有心思坐在桌前，平平地鋪開一紙素箋，在那些開滿藍色花邊和浪漫的氛圍裏，挖空心思地醞釀着自以爲美麗得體的字句，一筆一畫臨下點點滴滴的心語、感悟和體會。想必那時候的自己，看着每一個字都飽蘸重彩濃墨，流暢舒緩地自筆端溢出，然後逐句逐行延展成一頁頁散發着墨香的信箋，然後翩然而至朋友的案頭，爲她（他）帶去別樣的驚喜和感動。那份暖暖的情意該是如花綻放吧？而那份心境又該是何等地美好和欣喜！
當信箋寄出，渴盼着人家回信時的那份執着和熱情，同樣是繽紛美麗的期待。想那時候的我們，總愛到收發室，湊在窗口，不厭其煩地詢問那位和藹可親的大爺，有無自己的信函。然後滿心歡喜地盯住他，看他從一大堆報紙郵件信緘裏逐個翻撿。若有，他便會抽出來，故作神祕地高高舉起，臨空透視一下，滿臉笑意地遞過來。若無，而唯有別人那份，看人家歡呼雀躍的樣子，免不了心頭有些失落和悵然。
收到信後，先看落款，是那個意料之中的名字，心裏便揣一隻小兔。有時候會臉紅面熱，撲騰得厲害。然後避開室友，躲進自己的小天地，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拆開封口。單看那稱呼，一眼便可分辨出是密友還是一般交情。其實那時候的我們簡單純樸得可愛，一封封簡短的信函，寥寥數語便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只要你願意寫，人家就願意用心品評你的那份情誼。
朋友間書信的來往是一份呵花惜花的心境，講究的是坦然和真誠。雖三言兩語，然有信必復，一來一往，方顯彼此之間的尊重和懇切。而許多平時不便說出口的話語，或不便當面表述的情感，大可用一隻筆，臨成指尖飛文。洋洋灑灑千言亦不嫌繁複，言簡意賅三兩行也不以爲淡漠。落筆，便是你的一份誠意，落筆，便收穫一份意料之外的驚喜。
四
此時此刻，坐在這六月的微雨裏，聽着清越空靈的箏聲，品着透碧的綠茶清芬，靜靜地翻撿那一頁頁久遠的思緒，細細品閱那些扎着馬尾和留着平頭的少年時光，心頭充盈的是一種莫名地感慨和溫馨。那些闊別經年的老友，他們的名字，也許並不曾一一記取。但她（他）的面容，卻在娓娓而談的敘述中漸漸真切起來。於是，又能透過字裏行間，透過泛黃微潮的字跡，跟隨文字和心情的腳步，重拾那段珍珠般溫潤的記憶。
鄰家小男孩，同桌的他（她），還有一些記得不是很清楚的同學或朋友，都在這些泛黃的印記中逐漸明朗起來。一張張或靦腆或俊秀，或開朗或帥氣，或俏皮或靜美，或直接或婉約地表述自己情感的昔日容顏，一起穿透那些略顯稚嫩的言辭，穿透那些如水淺曳的清韻，踟躕着走來。
那份青春年少時的萌動和對感情的憧憬是那麼幹淨和清純。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些唱着歌，追風逐月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些筆尖汩汩流淌的文字，那段風輕夜靜的似水流年，那份春花秋月珠玉般的情懷，曾經給我們的生命帶來多少的感動和溫暖！又爲我們帶來多少的美麗和期盼！當鴻雁飛來的那一刻，一句細小的話語足矣讓人記取一生一世！
只是歲月荏苒，細數流年中的過往，生命中還能有多少讓我們感動的片段呢？那尺素間傳遞的溫馨和暖意，還能有多少人願意承繼？那些雲起月落的思緒和想念，還有幾人能執着於筆端凝聚的芳華和墨香？那紛至沓來的心情跌落指尖，在雪白的素箋上落下輕痕的時候，又有幾人能品出那些夢裏夢外曾經的地老天荒？
五
往事依依，流年似水。經歷了歲月的積澱，暮然回首時，昨日的一切已被釀成一杯醇香的清酒。或許那些名字已經忘卻，或許那些書箋已經泛黃，或許那些故事已經走遠，我們怎麼也拾不回。但那些樸素真誠的心情文字，卻在曾經的一筆一畫裏，烙下深深的痕印。那些蓋着郵戳的時光，多年後依然盤旋在心頭，芬芳着墨香。而那份如花入畫的情感，化作溫潤如玉的文字，在筆尖緩緩流淌成清溪時，生命，該是何等的豐盈和精彩！
只是，書信來往的習慣已被拇指文化日益取代，平靜如水的生活正被漸漸格式化和標準化。在這個浮華喧囂、霓虹競爍的時代，還有誰願意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捧出一紙尺素，讓泉涌的思緒透染墨香，凝聚指尖？還有誰願意把那些個性靈動的文字，化作一份久違的溫情，寄予南來北往的大雁，在彼此的心間，來回遞傳？
如果可以，我願掣一支濃墨，落筆從容，讓那些生命的感悟和體會點滴歌吟，然後封存在年輪的郵戳中，用一枚橄欖綠將所有的美好和期盼，向着遠方，投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