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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做你的兄弟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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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爲我們與的不共戴天之仇一直未報徹底,小時,最愛做的就是活捉日本鬼子的遊戲。那時華奇缺一個兄弟與他生死與共。我自告奮勇說我行。他哈哈大笑:“哪有女孩子當兄弟的,一邊去。”小嘴噘得比天高。朗朗笑聲逼我發抖,爲此事我偷偷輾轉反側想了一個晚上,睡時眼眶蓄滿水,醒後不停地掉淚。以後的日子我還是不放棄努力地求他:“讓我做你的兄弟,我會比別人勇敢!”他嘿嘿大笑拍拍衣衫揚長而去。

讓我做你的兄弟的散文

只要與他一起出去玩,沒少不被父母打得叫饒的。但是出去玩時種種驚人之舉又讓人情不自禁身心淪陷。捅蜂窩,引蜜蜂如百萬雄獅出征,蟄得人在地下打滾還樂此不疲;捉迷藏身經百戰與豬狗共穴,出入動物睡榻平常如入各自家門不嫌髒累;玩水從險處高處猛鑽長河,展龍騰虎躍之雄風不計後果。駭人聽聞的叛逆舉動常讓家人防不勝防。

一天下午我與華及一羣小孩泡在有大樹小花環抱的小河裏。不會水的我只能在淺水處摸魚蝦玩,玩得起興時,小腿不慎滑入了深水,當時怎麼也夠不到底,危難之時人笨到極致,手拍不動水,腦袋無論怎麼鑽就是出不了水面。只能不停地大口喝水,想喊“救命”的機會也沒有。

當我被華用盡吃了三個媽媽奶的力氣拖到岸邊時,才知道我還清新地活着,還生在有陽光的人世,心中無比感激與驚喜。肚子被水撐得疼痛難忍,卻深深記得我欠他半條性命。

依慣例把自己立在太陽下,使勁地曬,直曬到衣服和頭髮沒有入水的跡象爲止,然後泰然自若喜洋洋回家。一進門,媽一把拉我過去,臉鐵青,直問:“你老實說,是不是玩水了?”我當知罪孽深重但還是不敢承認。“以後再玩水,我叫你爸打斷你的腿!”“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父母給的,命沒有了,大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說完就朝我屁股狠命地拍,估計打得她的手痛得實在是受不了就轉身去了她的房間。沒過一會兒又跑出來緊緊抱住我,她的臉貼着我的臉蛋傷心地說:“對不起,都怪媽把你打疼了,是不是還在痛?”她的眼淚掉到我的臉頰上,順着嘴角流到我口裏,一股酸澀的熱流頓時讓我灼疼起來。

小學一畢業,華憑他爸是中學的教導主任這便捷的後臺關係直接升入到他爸的學校上學。而我只能去我所在那個片區的學校上中學。他說葉子,如果你還能與我在同一所學校唸書,我就收你當兄弟。

當天晚上我就對爸爸緊急通知,非要去華他爸的學校讀書。爸爸奇怪問爲什麼,我說你不是不知道那所學校是重點學校。不知爸費了多大週摺,願望終於在大人們詭祕的交際手腕中圓滿達成。我們被分到了同一個班,僅隔兩排。

一直想做他的兄弟,小學五年了都沒讓我做成。因爲他越不願意,我便越想。直到初二有一天晚上,我的同桌在文具盒裏發現了一條震驚四座的小青蛇,同桌大驚失色,撕裂的尖叫聲沸騰了整個校園,引得隔壁班的學生蜂擁而至,整個教室頓時成了“影城”。隨後,放那條蛇的男生用幾乎不是肉長的“鐵”拳把玻璃窗捅破,手上沾滿了鮮血還立那裏一動不動。我在星星的照耀下找到了華,鄭重其事地肯求他,可不可以正式收我爲兄弟。雜誌蜷縮在他的掌心,他嘿嘿淡笑,深深甘甜的酒窩,像養着一朵潔白的水仙花,我真想伸手去摘。他說:“逗你玩的,你還當真,傻得不知跟誰一個模子出的。”

仰起頭看着明亮的星空,眼淚從腮邊直接滾到脖子下面,身體像被誰打開了一道縫,漸次破裂。順手扯了一把帶葉的梔子花,強硬地攥到手心,直到捏碎毀壞,擠出兩滴秀水,然後再疼惜地把花葉一片片地拼接,拼了大半個晚上,依然零碎拿不出手。我在想,那個用拳頭擊碎玻璃的男生是不是與我有一樣的心事,當沒有人知道其中究竟時就只能自損?

也許年歲漸長是用來跟願望對抗的,長大了,原來的想法不再那麼強烈。高中畢業那年我裝扮一新,穿着外公給我從武漢買來的蓬蓬公主裙,錦簇的白色蕾絲花邊在下襬處繞了三圈,裙長到腳踝。恰到好處,飄逸如仙。喜滋滋地站到了他面前,竟把他嚇得一大跳,話未出口,他搶先笑着說:“葉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戲了,剛剛結拜了一個兄弟叫平,三班的,真正的把子,改天我介紹給你認識。”手中的書被他捻成竹筒狀,憔悴而慘烈。而我當時只想對他說些祝願的話而已。

看他離開,我靠在楓樹底下足足萎靡不振傻了十分鐘。紅紅的葉子從眼前孤零地飄落,在空中蕭瑟打着圈,我似乎僵冷起來。

高中畢業,華不費吹灰之力考到了武漢上學,而我的學校,名不見經傳,離他學校太遠。我勸說父母我不想繼續讀書要出去打工。理由是我想快速成長,快速賺錢供養他們。父母不依,於是暗地裏他們關着門吵翻了天。隔壁的伯父從中調和說不如干脆讓孩子到大城市學美容,美髮之類聽說特容易發達,何況像武漢環亞這類的美容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不必衝出亞洲定可直接進軍世界,哪像中國足球,幾年了還看不到希望。這話說得父母有點心動,聽起來也的確是那回事。

我不管大人要我到哪裏,反正我認定的不管做什麼,只要我所在的地方能離華的學校近就行。於是順理成章我離家出走去了武漢,根本沒有去學美容那一行(究竟能出走多久,心裏絕對沒底兒。)找了一家離華學校最近的製衣廠上班。

日日夜夜在塵舞飛揚中穿針引線,呼吸着縱橫四野的棉絮濁流,吃着標準難吃的“三菜一湯”。幾次險些把我能彈鋼琴的手指頭戳開了花。我還是忍着繼續做,因爲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怨不得別人。痛在心裏,淚在外面。

好不容易熬了兩個半月,發了工資放假。我被“放生”出來,像小鳥飛翔於碧海藍天。感覺做人的真正樂趣原來還可以出來自由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這空氣有別我以前不費吹灰之力所吸的,它是那麼細膩,像用天篩過濾過的一樣,沾着花香,穿着人間的暖情從遙遠的天際飄然而來。我沒想到我竟然還有這樣自由自在的幸福,不亞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神奇。

用發來的工資買了一堆華小時愛吃的.水果朝他飛去。那天他正一絲不苟大張聲勢地繪畫,我站在他身後不動聲色,隨他自然轉身發現我。站了老半天,他竟然沒發現我這個活物。我故意大聲地朝地面狂蹬了一腳。他說你先坐坐,等我把它畫完。

估計他比梵高還高深,我不知道他畫的意象要說明什麼。黃色的沙漠荒地有人掘地三尺,挖出一截朽木愛不釋手,他說那是春天。畫的右下方注一首小詩:“我把理想種在你的懷裏,你是我的宿地,即使有一天,理想之花枯敗,我也會不離不棄。”他要在無人的沙漠之地建造綠洲,這是他的終極理想。

畫畢,他說,葉子你明不明白你不應該先來看我,你該先回家去看望你的家人,老實交待你的“愚蠢”行爲。我問他怎麼知道我沒回家。他說你不知你家人像瘋子一樣,問遍了角角落落認得你的人,大人小孩人日夜打聽,尋人啓事都登到《楚天都市報》上了,恭喜,你成了離家出走的名角!我的神,我在家人的心目中,有這等重要嗎?

第二天回家。奶奶一見我拉着我的手驚問:“我的兒,你怎麼瘦成樹棍了?”

“我不是您兒,爸纔是。我是堂堂正正的葉子,您的乖乖!”我故意轉移話題。

“你快點跟我說,去了哪裏?回來得好好表現,再不準使小性子,等你爸媽回來,看不整死你。”

爸爸回來後,故作姿態非常權威性發布急令:“以後不許隨便出門,總算記得還有個家,還算聽話,明天就跟我繼續上學去!”媽媽隨聲附和,她怕把我逼急了,我再度銷聲匿跡。

我的出走,讓一家人的脾氣溫順了好多,他們再不敢只發狠話,而不照顧我的自尊跟情緒的反饋。於是乎語言中透有軟硬兼施且半商量的風味。我想我這一出走絕對把他們整慘了。我自當反省。

遵照家人的規定我去學農學專業。他們說現在工業競爭激烈,中國的農業缺乏人才,指望我能爲國家的農業發展出一點力多作一點貢獻。爲着這一宏願,也是爲了對自己出逃罪過的討伐,我比原先努力了十倍。兩耳不聞窗外事,熱衷與水稻、棉花、玉米、小麥、芝麻等農作物交朋友。熟悉它們的育種方法與病蟲害防治措施如數家珍。分數考得比誰都高,但是讓人笑掉大牙的這些物質上的朋友從未在我親愛的田野裏親眼觀瞻過,甚至根本與它們互不認識。

當學校校長說等你以後畢業了可能會分配到花木公司去培育新品種或是直接留校任教時,聽得我直冒冷汗,感覺教育脫節的悲劇就要被我上演,渾身哆嗦。那時想,真不如讓我去學點服裝設計之類的知識,說不定學完直接出來就可以產生效益。總比學一大堆理論知識,不入實地操作,全憑紙上談兵來得實際得多。

二年後,華說他的課業基本完成,想趁實習期間到雲南邊陲的貧困山區任教。問我要不要一起去。自從上次被家人罵後我說得與家人商量。他說上屆有三位師哥師姐去過,不出二個月的時間因不堪忍受那裏極度惡劣的生活環境全部返回。他說不管我去不去,他是鐵定心要去的,要去就幹到底。

一個月後,他回來籌錢說要與他任教的那個鄉村的一位大學生還有鄉長一起出資修建一所學校。他拿走了家裏全部的家當三萬元錢。

他的媽媽對他說:“兒子,你做得對,媽支持你,不買吃不買衣,家裏也沒什麼用動,只是有空的時候,記得回來看看老媽……”他的媽媽傾盡家囊,只爲兒子能開心做好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她抓着簡潔發白的衣角抹了淚送走了兒子又回到舊屋。兒子去了,只有原有的孤單陪她。

我對爸媽說我也想去貧困地區當教師。話還未說完奶奶說你曉不曉得原先多麼帥的一個孩子,沒看到他現在又瘦又黑像是荒年逃難回的,你要是去,我堅決反對,那麼遠的地方,我一萬個不放心。

我問華那兒情況怎樣,苦不苦。他的話讓我懷疑我生在中國。他說,要說不苦是假的。這裏近三年才通上電,很多的小學生上學要走三十里的山路,彎彎曲曲沒有交通工具,極度閉塞。他自個吃的飯菜都是由村民挨家挨戶輪番提供。老師月工資微薄,相當於在深圳吃一碗麪條的價格。不過還好,有沒有錢一個樣,即使有錢也沒地方花得出去。買一塊蛋糕得坐拖拉機上縣城,來回六個小時的路程。不過村民淳樸厚道,對他很好,敬爲上賓。古風猶存,家家戶戶出門時不用鎖門,鄉民像唐朝那樣路不拾遺。只是小孩子如飢似渴強烈的求知慾望讓他感覺肩上責任重大。

他沉沉地說,整個學校才三位老師,好不容易分來一個“救星”,幹不了幾天就走人。他一人擔任三個班的班主任,教五門功課,教室簡陋狹小,一年級與二年級的學生共處一室,這班的課授完,轉個方向自習。另一個班的學生接着又開始上課。從未有過的充實與簡單讓他有使不完的勁,他說總算找到了自己的真正定位與人生價值,很值。

聽得我心顫抖,多少人爲金錢絞盡腦汁,忙得不可開交,他卻爲了精神的信仰放棄了美好的前程,專在黑暗之丘挖出青草和木香。

臨近畢業,當我爲找到一個薪水高點的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時,媽媽告訴我一個沉痛的消息。她說,爲學校施工的事。華死了,車禍。她媽去了一趟雲南,僅討回十萬元賠償。一條人命就值十萬?要是這事發生在我們這裏,少說也要賠五十萬……不然得上告。華的媽媽人太老實,這事就這樣完了……

沉痛中,我似乎看到了華的媽媽坐在竈前,一邊往竈膛添加柴火,一邊用那條藍色花面的圍裙擦她的老淚。灰白陳舊的外衣沾滿了洗不掉的滄桑痛楚,她知道華去了什麼地方?走得孤單,去得也孤單的他是不能再回來看望她的了。

不敢回家,害怕經過華家的房子,看到她的媽媽。於是我低着頭匆匆地走,華的媽媽大老遠就喊:“葉子,你回家了,真好!可是,華回不來了……我之前勸過他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教書,他偏要去……”

“到我家來坐坐,華最喜歡我做的糯米圓,你看我做了一鍋,我捏一個給你吃,趁熱……”我看到她眼中淚光閃動,爲了不讓我看見,她藉故去舀水洗手。

我一口口強嚥着,強迫自己的眼淚不要掉下來,她專注地看着我一口口地吃,像沉醉在她的回憶中,她一定把我當成她的兒子,指望能從中看到一點熟悉的影子來還原某些舊跡吧。

我故作美滋滋地吃完,她迅速轉身又要去捏一個。我說阿姨不用了,家人等着我回去呢。她說你等等,這裏有華原來畫的一些畫,我看不懂,你能不能講給我聽。你和華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打小就是一塊的好朋友。雖然他不在了,看到你,跟我看到他一樣……

我聽不下去了,我說阿姨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兒子吧。

她抱緊我猛地抽泣起來。眼淚不停地下墜。淚水滑滿她整張瘦削而乾枯的臉。憔悴不堪的眼神令人心碎。

我能當好她的兒子嗎?我不知道。

華何曾想到自己會不告而別,未滿而立之年。離開的那一天是秋天,暗,狂風。

他的夢種在荒漠,他的靈魂卻被綠洲高貴收留。

夕陽像逃命似地隱藏起來,空氣隱隱作痛,天似乎在哭。

離開她家的那一瞬間我看到華的媽媽自始至終淚雨紛紛,原有的黑髮一下蒼白如雪,瘦小的背影顯得是那麼悽楚失控,身子愈發矮小。我真想棄了前途,跑過去抱着她說我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