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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的美麗與哀愁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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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秋天有着無以倫比的美麗,尤其是那人跡罕至的遠山大壑之中,各種樹木花草都在生命的最後一季,盡情地展現着自己絕世的美豔,樹葉紅、黃、綠錯落雜陳次第鋪開,色彩異常斑斕;地上那些已經不再絢爛的野花兀自伶仃開放,在風中搖曳着自己生命的歸期;秋泉寒涼,潛伏在樹叢下的石頭裏汨汨流淌;大雁從空中哀哀地飛過,昭示着又一個輪迴的開始……

秋山的美麗與哀愁散文

秋天,是城市裏的人出遊山野的黃金季節,連最沒有審美意識和情趣的人,也會被大自然美麗的秋色所感染所陶醉。

近幾日,我就隨幾撥好友到附近幾個縣城偏遠險峻的山鄉欣賞了迷人的北國之秋,在被美麗的大自然陶醉的同時,更被遠山深處凋敝的村莊和衰老貧苦的農人所震撼,那廢墟一般的村莊,那麻木無助的眼神,那曾經煙火薰過的而如今竈塌煙滅的灰冷小院,都使我有種無法言說的悲涼。

再美的自然美景在窮苦山民的眼裏都已熟視無睹,只不過是他們苦難人生的自然背景;他們的貧窮閉塞無助,是任何斑斕秋色,清泉甘水都無法消解的。有不少城市人以他們的貧窮襯托着自己的幸福,以他們的愚昧得意着自己的聰明,以他們麻木的絕望映照着自己的信心和希望……

越是險峻偏遠的大山,景色越是美麗,那裏的鄉村越是破敗貧窮。我暫且寫在其中一個村莊的見聞吧。

那天,我們乘車進入大山後,路愈來愈逼仄,愈來愈陡峻,一邊是懸崖一邊是深淵。兩邊高聳的山壁上層林盡染分外壯美,但我並沒心思欣賞美麗的秋色,我被恐懼的崖壁小路嚇得心驚肉跳。在半山坡,我決意下了車,我寧可徒步上山。那40度左右的山路,我爬起來氣喘噓噓汗流浹背,但心情放鬆了許多,邊走還能邊看猙獰的山峯和懸崖上各種色彩紛呈的灌木。路愈來愈高,天愈來愈近。我不知道這條路要通向哪裏,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在高山絕壁上修這麼一條路。走着走着,一道巨大的石壁橫亙在前面,路似乎已到了盡頭。我慢慢走了過去,突然發現前路並沒有消失,那道石壁也不是一個整體,中間錯落開一條縫,路在這裏拐了一個直角,又向裏面延伸開來。兩道石壁之間有清冽的泉水流出。

我拐進去又走了幾百米,忽然發現兩邊的山坡有些徐緩,山腳下有一溜溜梯田,種着沒有收割的玉米,玉米葉子已經發黃髮幹,田邊長着不少柿子樹,柿子結的很多,累累的果實像一盞盞小燈籠掛滿樹枝,山坡上還長着一蓬蓬花椒樹,紅紅的花椒像點點繁星,不遠處遊走着一羣羊,路上的羊糞蛋像黑豆一般撒着。這一切使我感到很驚異,我想不到這萬籟俱寂的大山頂上,竟然有着人間的煙火。我快步向前走去,一排排散落的農舍映入我的眼簾,有石牆小屋,有石砌窯洞,一律的破敗蕭條。走進村子,看到了石碾、水井、還有雞和狗,唯獨不見一個人。

同事們停好車,又去攀爬東邊更高的山峯,那雲霧繚繞的峯巔直插雲霄,令我望而祛步,再說我的老腿已開始罷工,當然,更吸引我的是這荒蕪的村莊。

不遠處的山崖下,有幾孔窯洞,窯門洞開着,像是大山空洞無神的眼睛。我走過去一窯一窯看着,都是灰塌塌的空。窯前荒草蔓延雜亂,窯洞的外壁上搖曳着野草或是綠黑的苔蘚,如果不是窗櫺上那經幡一般飄動的紙屑,你一定以爲這是史前的遺蹟。

到了最邊的一孔窯,我看到了有活人的跡象,窯門口一張鋪開的塑料布上曬滿秋豆角,院牆是由橫七豎八的木棍紮成的籬笆,經雨的木棍已經發黑,像一條條僵死的蛇,木棍上爬滿衰敗的秋豆角秧,有幾朵伶仃的豆花悄然開放,一種比蜜蜂還要小的飛蟲爬進花蕊,窯門口的一塊石頭上,一隻螞蟻舉着一隻蚊子,急急忙忙地回家。然而最讓我感到溫馨的是窯門上掛着一個千孔百瘡的布門簾,窯洞門上方的窗戶冒出一股股熱氣。

我推門進去,窯內光線暗黑黑的,地上放着一些農具:鋤頭,扁擔、柳框。我問:有人嗎?

窯洞的土牆上發出一個回聲:誰呀?

我仔細一看,窯洞的深處有一個拐門,原來是窯洞套着窯洞。我從拐門進去,裏面煙霧繚繞,半天才看清窯裏的情景,臨窗的碩大的`土炕上,盤坐着幾個蓬頭垢面五、六十歲的老男人,其中一個脖子上長着一個大肉瘤,像是結着個大南瓜,鍋臺下有一個同樣蓬頭垢面的女人,正在燒竈火,地上堆着一堆幹黃的玉米桔杆。我被煙燻得眼睛有些發辣。我說:老鄉,怎麼不打開窗戶放放煙氣?

一個坐在炕邊的漢子說:天咧(涼)啦,開開窗戶屋裏噔(凍)的不行,煙暖家哩,屁暖炕哩,捨不得把熱氣給冒跑了。

看來他們對我這個不速之客並沒有什麼驚訝和提防。那個女人問我:你是鄉里來的幹部吧?

我告訴他我是一個看紅葉的遊客。她輕輕嘆了口氣,她可能覺得我是吃飽了撐的。

在和他們簡單的交談中,我得知這幾個人都是村裏的人,收完秋沒事了,來這裏閒聊天。那個脖子上吊着肉瘤的人是這一家的男主人。我又問:農閒沒事了,你們也不下山打份工掙點錢?

幾個漢子都裂開嘴笑着不說話,滿嘴的黑牙顯露無遺。還是坐在炕邊的漢子說話了:“我們幾個人十多年前就下山去謀過事,什麼苦活兒都受了,錢沒抓挖幾個,倒撈下一身病,你看,他就是在山下受下的病。”說着指了指長着肉瘤的男子。

長肉瘤男子也嘟嘟囔囔說了句:“你們城裏人下看俺們山裏人三分,俺們不待要看城裏人眼色。”

其實這一方水土已養成了他們與世隔絕與世無爭的性格特點,要想融入城市已經不太可能,當年他們也可能是懷揣着夢想進城的。當城市的冷酷與競爭擯棄了他們後,他們自然要回到生於斯、歌於斯、葬於斯的故土,繼續過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傳統生活,他們可能不知道,並不是所有城裏人都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

從窯洞出來,路邊有一道泉水,泉水旁有一眼水窖,一箇中年男子正在挑水,滿臉寫着愁苦。我沒有與他搭話,我看到前面不遠的陡坡上有幾處石砌的小院,我想看看那裏還住着什麼人。

坡很陡,我往上爬時,臉幾乎貼着路面,嘴裏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好不容易爬到一座破敗的小院大門前,我一屁股蹲在門前的石頭上,長長吐了一口氣。看着對面高聳的山峯和腳下幽幽的深谷,各種植被萬紫千紅,色彩紛呈,江山如此多嬌!但眼前破敗的鄉村又使人苦澀不堪。我走進小院,小院四周都蓋着石砌的矮矮小屋,屋門洞開,無人居住,滿地枯草樹葉,有一些破損的缸和瓦罐。我一屋一屋打量着,依舊是灰塌塌的空。在小院的角落有一個偏門,我走過去又是一個連環小院,院子中間長着一棵大楸樹,葉子黃燦燦的隨風舞着,院子顯得有幾分陰暗,仍然寂無一人。就在我準備離開時,大樹下傳來一聲黯啞的咳嗽聲,我仔細一看,原來那裏坐着一個人,像一段斜橫的樹樁。我走到他的眼前,我看到的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臉上的皺紋比大楸樹的樹皮還要乾裂粗糙。

我遞過一支菸問:老叔,一個人在家呀?

老人聽了我的話,眼眶立刻涌滿淚水,他斷斷續續告訴我,他的兒子年前得病死了,孫子出去打工好幾年沒個音信,眼下就兒媳婦和他在家,兒媳婦上山收白菜去了。他86歲了,基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如果不是媳婦孝順,他早就餓死了。說罷,他老淚橫流。

聽罷我心裏堵得慌,不知該說什麼。

從小院出來,我又走了幾處,情形大同小異,戶戶家徒四壁,除了最簡陋的竈具和炕上的被褥,幾乎沒有什麼傢俱,地上堆着剛收回的土豆、豆角、柿子、蘋果、玉米等等。最讓我震撼的不僅僅是絕對的貧窮,而是看不到一個年輕人和孩子的身影。這是一個毫無生氣的即將泯滅的村莊,一個看不到任何希望任何前途村莊,一個廢墟和衰老孿生相依的村莊……

在下來的山路上,我遇到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女人,她的腰像弓似得向前彎着,背上的籮筐裏裝滿剛收穫的白菜,足有100多斤。我連忙給她讓開路,目送她的身影走進那處小石院,這可能就是老人的兒媳婦吧。

已經是午後,是村莊一天當中最明媚的時光,村頭的大石板上陸續坐了幾個曬太陽的老人。我走過去和他們拉起家常來。其中一個老人很健談,他談起村莊的過去:“那時候,村裏有200多口人,都在生產隊幹活,農活多,一年四季沒個歇下的時候,糧食不夠吃,但那時候人活得有心氣,村裏的小學校裏孩子們的唸書聲、唱歌聲叫人覺得活着有盼頭,每月縣裏的電影隊都要來村裏耍回電影。每一戶人家都憋着勁想蓋幾間房,圈兩孔窯,村裏年年有娶媳婦、嫁閨女的喜事,那是全村人最高興的時光……”回憶着過去,老人吧嗒着嘴,像是剛吃過一個甜甜的柿子。

我童年時期是在鄉村度過的,我能回憶起那時候村莊的生活狀態。那時候的窯洞和房屋是多麼年輕呀,每家窗戶上都貼着窗花,哪些吱呀吱呀的牛車發出活動筋骨的聲音;多麼熱鬧的村莊呀,農忙時節,田野上飄動着一面面紅旗,上面寫着“農田基本建設專業隊”“鐵姑娘隊”等等,農閒時候,年輕人聚在大隊院內排戲,自導自演自樂,有時還到鄰村演出。在山鄉淡淡的月色下,在田疇的小路上,經常能窺見青年男女幽會的身影……當陽光從山頭、從大樹稍、從屋頂漸漸照耀到院落的時候,雞、牛、羊和人都一股腦出現在村頭、出現在山坳;而暮色降臨後,家家屋頂上都升起嫋嫋的炊煙,穿着紅格格衣服的文靜的小女孩們揹着書包回家了,俏皮搗蛋的男孩子還想在暮色完全降臨之前再多玩一會兒……

可現在的山村,野草瘋長着,屋頂子塌了窟窿,年輕的一代都遷走了,村莊頹廢成古堡,風景依舊,只是少了流動,少了人間煙火。故去的人和故事都遠去了,消失在歲月深處,剩下的只有懷想和追憶。

我試圖推動村邊的那盤石碾,石碾吱吱響着像是在嘆息,碾道上鋪滿穀草和豆秸。旁邊有一個衣衫不整的中年女子在往家收拾豆秸,她把豆秸塞滿在一個筐子裏,吃力地端起走向一處窯洞,不一會兒又提着空筐子出來。我知道這是她們做飯和冬天家裏取暖的柴火。我問她男人去哪了,她說被她打跑了。我有些好奇繼續問爲什麼,她說:家裏窮的啥都沒有,他蹲在家幹什麼?我說你怎麼不和他一起出去,她說外邊沒房沒地的咋活?

我不想以城裏人高人一等的自負去給她啓蒙,生活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很多,既然我無力幫助他們,我就不應該對他們進行空洞的說教,我如果也在這裏生活,說不定比他們更加不堪。

我不是矯情地懷念過去的貧窮,我只是覺得中國這樣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城市生活的。這個村莊的老人雖然很孤獨,但他們有故鄉可以棲息,他們的後代以後則是沒有故鄉的人了,他們的故鄉隨着長輩的不斷離去,也會不斷地死去。這裏面的溫情與哀絕,惆悵與眷念不知幾人能體會得到。

每個人都只有一個故鄉。

在生活中,我活得一點也不灑脫,本來到大山裏賞秋看紅葉是賞心悅目的事,我卻不由地生出這麼多的心事。這一切都始於我對村莊的熱愛,對童年故鄉的思戀,那裏的山路上有牛車的轍印,山樑上有我親愛的鄉民穿着大襠褲戴草帽荷鋤勞作的背影,河水裏有蛙鳴,七八個星,兩三點雨。如今,蛙鳴永遠留在記憶深處。

其實我是一個虛僞的鄉村粉絲,以前,因爲厭惡城市的喧囂與功利,我曾經寫過這樣一句詩:

來世願做一個淡如野菊的山民,

悠悠地度着流年。

但如果現在讓我在這個山村長期生活,我會被空蕩的寂寞逼瘋,我會在抑鬱中癡呆,我會在貧困中快速老去……

寂寞山中靜悄悄,不知歲月老,我恐怕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