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肢姑娘的故事現代散文

還是小姑娘家時，就聽到了有個女人的故事。她是我們鄰村一個百裏挑一的美人兒，剛剛談了男朋友，對方在一個山村水電站工作。有天女孩去看她男朋友，恰遇天氣突變——暴雨傾盆，狂風大作，一根高壓電線被吹斷跌落地上，女孩兒不慎踩着，觸電了，人被呼扯到電線杆上一米多高處……好歹撿回一條命，可卻因此失去了三肢（雙手帶臂還有一條腿都被截肢），成了個獨肢姑娘。男友當然是棄她而去了。

當時，附近村裏的人們每每談到她，總是哀哀嘆息不已：“唉！好個花朵樣的姑娘，如今竟這樣了，今後怎麼過日子？”許多人多半出於同情少半出於好奇前往她家探望，我始終未去，因爲從小我就不忍目睹悽慘，但這個女人的不幸卻深深烙進了我的心裏。

幾年後，我從外地讀書回家，母親忽然提到了獨肢姑娘，說她結婚了，還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很健康的。我細問母親，母親說有個外地男子流落到那女子家，她母親見他可憐，就收留了這個男子，男人很勤勞，插田種地是把好手，心田也好，見了獨肢姑娘，居然喜歡上了，而且還娶了她，於是不久後兩個人便有了孩子。我聽了母親的話，無端地從心底涌起一股喜悅：天也憐紅顏吧？！我不知道這個我未曾謀面的女子，何時成了隱藏在我心底一個莫名其妙的牽掛了。

又過了幾年，我已參加了工作。有次回家，不經意間又想起了那個藏在心中的女子，於是我主動向母親打探她的近況，母親竟然眼眶紅紅的，連連嘆氣道：“這個姑娘呀，可真是命苦呢！”我聽了，心裏一緊，忙問母親怎麼了，母親含着淚花說：“她的男人被抓去坐牢了，原來那男人是個逃竄犯，在外地作案了逃到這兒的。那麼好的一個男人，怎麼會是罪犯呢？怎麼會是呢？”母親一連反問了兩次，我當然回答不出，我也沒見過那個男人，但我想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好人壞人之分？惡者有時也會有善的一面呢！我不想再去研究那個男人，我只想知道那個女人，她可好？原以爲找了個終身之靠，哪知這終身之靠竟成了她新的心靈重創？這可不亞於她的截肢吧？！天真的要妒紅顏？要這麼兩次三番地捉弄她？要這麼讓她備受身心摧殘？她今後可如何是好？我心裏酸酸澀澀的，難受極了。母親接着說：“這姑娘今後怎麼過呀？兒女年紀小還需要人撫養，她爹孃歲數又大了，也快要人伺候了，唉，造孽呀！”母親說這話時竟帶了哭腔，聽了母親的連連哀嘆，我心中那酸酸澀澀的東西終於化爲淚水，漫上眼簾，欲滴未滴。我覺得這世上真正稱得上難關的還是生存的難關，那才叫實在的難關了；真正的悽苦，是你想活而老天卻要設置許多關卡讓你難活！我和母親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感慨裏許久，再也不知如何往下說了，就此不提這個悽慘的女子了吧？！

也不知過去了好多年，這時我早已爲人妻爲人母，而且由鄉下調到了縣城。在人世紛爭中，我常常感到心靈很孤寂，每每覺得人生之路難走時，不經意間會想到那個獨肢姑娘，於是我就想我這難比起她來又算得了什麼呢？怎麼說我都是四肢健全呀！想到此，擺擺頭，便擺走了心中的不快與煩擾，又神清氣爽起來了。謝謝這未曾謀面的獨肢姑娘，不知不覺中，她竟成爲了我戰勝一切生活難關的精神支柱了。有次回家看望父母，母親說小舅母生病了能否去看看的，我當然要去了，於是母親便陪我前往。路上，母親忽然又主動提起了那個獨肢姑娘，說是她那坐牢的男人已死在牢裏了，爲了生存，她又結過兩次婚。第二個男人生來有病，結婚不到一年就死去了。如今她又結了婚，這第三個男人是個老實本份但身體強壯的單身漢，心眼兒也很好，而且就是附近村子的人，知根知底的，他樂意照顧她們母子三人呢！現在女人在村子裏開了個小商店，賣些小雜貨的，日子正順着來呢！聽了母親的絮叨，心裏忽然涌起一股彷彿拔走了扎進我手心多年的一顆小刺般的快意，竟無端地想歡歌一曲！母親還接着說起這女人如何用僅剩的一條腿走路，如何用腳趾頭梳頭、刷牙、吃飯、收錢、找錢等。“哎呀，這姑娘真的不錯呢！見人一面笑，和善得很！”母親誇獎那女子時，彷彿是在誇獎她的什麼重要親人，竟有一臉的自豪在招搖！母親還帶着我繞道到那女子開的小商店去給小舅母買些東西。啊！我第一次見到了這個縈繞在我心頭多年的女子！好一個清麗的女子！歲月的風霜生活的磨難彷彿都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清爽的短髮下是一張笑眯眯的圓臉，穿戴整潔地立在櫃子旁，如若你不留意她那兩隻空蕩蕩的袖口，你是絕對看不出她與常人的異樣的。母親親熱地與她攀談着，我當然是不能長久地關注她的外形了，只嫺靜地對她笑了笑，便低頭爲舅母選購起東西來，我原本是想給舅母些錢讓她自己去買點什麼的，但我忽然改變了主意，將這小店裏最值錢的營養品選了一大堆，母親明白我的心思，笑着沒說，那女人卻很歡喜地笑道：“哎呀！你買那麼多？真是個孝順的外甥女呢！”她一面說着，一面算賬，很快地告訴我：“總共一百五十六元！”我掏出包，細細地數了錢，不多不少的，我可不忍心看她怎樣用一隻腳找零錢給我，那女人很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笑着說：“請你將錢丟到櫃子下的'紙盒裏吧！”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裝有些零星票子的紙盒，我將錢認真地裝了進去，也將我的敬意認真地裝了進去！這個女人吶，可是我從小姑娘家時就關注的女人了，我曾爲她哀怨爲她嘆息爲她悲傷爲她欣喜爲她流淚，可見了她一面後，我忽然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這是個你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不幸影子的女人！這更是個真正知天命的女人！！於是我終於按捺住了給她點錢的衝動，終於沒過多逗留便很自然地提起禮品告辭而去，背後是女人笑着的叮呤：“慢走呀！”從那以後，好幾年了，沒再聽母親嘮起她。

那日我去小姨家，碰到母親，閒聊了一會，母親突然又提到了那個獨肢姑娘，語氣裏竟是一種凝重的傷感了！“那姑娘真是黃蓮鑄成的呢！眼看着兒女大了，苦日子要熬出頭了，誰知前不久男人又出車禍死了······”

“什麼？！什麼？！”我腦袋嗡地一下，心頭猛地一顫，一瞬間有點天地不分的感覺了，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啦？！這可是個秀眉秀目笑容笑語的女人！是個歷盡磨難卻百折不饒依舊頑強活着的女人！！按理說蒼天應該垂憐她了呀，可爲何命中多舛到這樣？難道真的紅顏命薄？此時我居然沒有了眼淚，有的只是一種說不出的“空”，空到我不知怎樣去看世界去看人生了！我愣了許久，才記起低聲問了母親一句：“她如今怎樣？”

“怎樣呢？還不是照常開着小店過日子？！不過讓她好想的是一對兒女長大了，聽說還懂事！”

母親的話彷彿是沉沉黑夜裏的一顆流星，在我心空中劃過一絲亮光，我知道那是那個女子生命裏的亮光！

“人到無處止。那姑娘好像很想得開的，見人還是一面笑，從來沒聽她訴過苦！”小姨在一旁感嘆道。

“是呀！她真的了不起！”另一個也見過她的女人（小姨家的親戚）更是讚美不已。

一羣女人，七嘴八舌地聊着這個獨肢姑娘的故事，話語裏全是驚訝與敬服；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于丹的一句名言：“當你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時候，就是你開始得到的時候。”於是我在心底祈願：可憐又可敬的女人，從今往後將是你得蒼天寵愛的時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