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秒與九條散文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千姿百態的植物，有着自己的榮枯，一年一度循環變化，這種循環變化是以氣候爲轉移的 。
春天一到 ，萬物就要復甦了。但不知那復甦後的枝芽，還是不是去年隨風搖擺的那個。如果不是，那也至少是有一些血緣關係的，畢竟是從原來的根部生長出來的。或許是它的兒子，又或許是它的孫子，一代一代，像人類一樣，將那野火已燒不盡的血脈傳承下去。
野草較於野花，就更加的默默無聞，顯得不起眼些，因爲它們都是千篇一律的綠，對人類來說沒有太多的分辨率。
即便是那樣的平庸、平淡，但我卻很羨慕它們的永生和循環往復。如果沒有人對他們進行斬草除根，或者打除草劑，又或者放一堆野火。那麼它們在沒有外界干預的情況下，便永遠長在那裏，生活在那裏。與微風一起玩耍，羨慕蒲公英的自由，與歲月一起變老，卻依然守衛着自己身處的那一寸土地，就像邊疆鋼鐵般的守衛戰士。
如果不常去郊外或者山村，是不會經常見到野草野花的。因此，人們就把綠植，通過一系列的加工送到了千家萬戶的房間，給人一種迴歸大自然的綠意。
而我在家裏最常放置的則是綠蘿，之所以放綠蘿，想必原因大家都知道。它比較好養，一天三頓不給吃喝，它都枝繁葉茂，精神抖擻。而一旦水澆的勤了，它的身體便會出現反抗，葉子慢慢變黃，根部變得鬆軟，一抽就會輕而易舉地拿出來。
每每拿掉這些黃葉的時候，就像我瘦了幾斤似的，整個人都有種不好的感覺。更多的則是對凋零生命的一種憐惜和悲憫之情。而這種情感很容易擴大化，腦海中會出現各種胡思亂想的畫面: 它的葉子會不會掉光？如果是這樣，那我的心裏則是過意不去的，因爲一束束鮮綠翠雅的生命敗在了我的手上，好似上演了一場場植物大戰人類，結果以人類全勝而告終。
歷經慘痛的教訓之後，我便不會很勤的去給灌水，只是偶爾多加用心照料即可。辦公室的綠蘿也是如此，每週三固定地澆一次水，它便會滿足得笑逐顏開，向我們揮手致謝。
這是綠植，我們再來說說花，花有重開日。但即使能重開，在它開放的那個時期，保鮮卻是一個艱難的事情，是有時間限制的。因爲它也順應自然規律，慢慢地變老、凋謝，完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過程。
說到此，便想起有一年情人節的時候。我把玫瑰花用快遞寄了過去。但由於正是春節時期，延誤了幾日，待打開之時，簡直慘不忍睹，顏值和芳香消失殆盡，與一隻普通的樹枝沒有分毫的差別，完全失去了玫瑰自有的芬芳與優雅。
我想着把它插在土裏，說不定還會發芽，重新長出新的生命，也算是對它的一種彌補。
之後的日子裏，那日漸消瘦的枝條便孤獨地呆在土裏，一日，兩日，三日......
每天都期待着與昨日不同的狀態，但它最終沒有醒過來，與這世界永遠地告別了。不知和它下次相遇是什麼時候，只在心頭默唸: 感謝你玫瑰，你是愛情的使者，是自然給予人類愛情的粘合劑，不要在意人類怎麼評價你，儘管去綻放，綻放！
可是，你再怎麼叫它去綻放，它也只是一時的。
大自然就像一個CEO，它下面的無數條生命，就像給它打工的員工，接受它的管理。尊崇它的制度，吃他的，喝他的，用大自然恩賜的萬物，生存在這個美麗的星球上。
大自然編寫的員工手冊裏，明明白白地寫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誰也逃不過這個規章制度的管理和約束，沒有誰能篡改制度，創造一種新的規則，讓自己的生命得以永生，與這美麗的星球共存亡。花草如此，牛羊如此，人亦是如此。
而當人們見得多了，經歷的多了，這種凋零和滅亡，會想辦法去使用另一種方式，來讓它在表面上形成一種永生的假象，比方說用塑料做成的花、樹、盆景、有圖案的壁紙。這些人工製作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沒有靈性和生命的，是沒有感情和靈魂的。唯一有的只是那冰冷的軀體和一動不動的身姿。這身姿，自然是沒有那活物的曼妙，也沒有那活物的精氣神兒和呼吸過程中吐露的芬芳，以及沁人心脾的舒爽。
然而人們並不在意這些，只要能永恆便是極好的。不用每天設置鬧鐘提醒自己去澆水、撿枯敗的枝葉，擦洗沾染的塵土。這樣一來，便省去了一大堆往日裏需要循環往復的事情，這何樂而不爲呢？
這樣能節省時間和精力，便是好的，但話說回來，這些終究是假的，是贗品，是人們虛造出來的，捏構出來的。是人感情的寄託和思想活動的產物。終究是沒有靈性的，它的紋路沒有活物那麼的透亮，不那麼自然翠綠，略顯得粗糙些、呆板些。
看得久了，便失去了耐性，日久則生出了厭煩之心，日日看着那越積越厚的塵土，讓人十分懶得去清理，難道是因爲它不像活物那樣爲你吐露氧氣，你便也懶得管它了？
若是你不理睬它，過些時日，它變成了角落裏不起眼的廢物和等待處理的垃圾，不知在其他地方還會不會永恆。而即使被焚燒，也會化作一縷臭煙騰空而起，像是咒罵着丟棄它的主人，狠狠地將滿腔的怒火撒向空中，鑽進路人的肺中。而遺留在地上的屍體，變成了一團黏黏的黑色遺留物，沾在土壤裏，久久不能化解。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永恆。
人們常說，魚有七秒鐘的記憶，貓有九條命。這七和九的差別不是差之毫釐，而是差得一萬八千里。
而小的時候也流傳着這樣一句話:“貓吃魚狗吃肉，奧特曼打小怪獸。”
魚只有七秒鐘的記憶呀，它都那麼可憐了，貓還要吃它。貓呀，你有九條命呢，你怎麼捨得吃那麼小的生命，七秒鐘大腦的你都吃，你怎麼忍心咽得下去？
曾在多處見到這樣一副情景: 一條小魚，在一個盆子裏游來游去，一隻虎視眈眈的貓蹲在盆子旁邊，伺機等候着最佳時機的到來，將魚一把抓住，以便裹腹之用。
而那魚也不是吃素的，它怎麼可能靜靜地躺在那裏讓貓去抓住它？貓一伸手，魚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躲開，那靈活的動作實在讓人目瞪口呆。這便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趨利避害吧，貓想吃魚，魚爲了求生躲避貓的利爪。
而這一幕也在我小的時候上演過，我就像那個獵人似的貓一樣，在放學後，約上兩三個夥伴，去另一個村子的池塘抓魚。那個池塘並不大。只兩三家院子大小，裏面的水自然也少的可憐，更別說它的水位一天比一天下降，裸露出的岸也一天比一天大一圈，外圍的較幹一些，裂開的縫子像蜘蛛網一樣交織在一起。越靠近池塘中心就越溼，也越粘腳，淤泥的顏色也越深，味道越臭。
我清楚記得，一個夥伴一隻腳陷進了淤泥當中，他越動彈，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旁邊的另一個夥伴說:“別動了，別動，我來幫你。”
話畢，扔去了一個木板，這才使得他可以把腳拔出來，不至於陷進去回不了家，而一旦回不了家，面臨的將是家人的批評和擔心。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呀，恐怕這是抓魚活動的前奏吧！說不定魚兒們想給我們增加點難度，考驗一下我們抓它們的意志。可是魚兒們，你們太小瞧人類了，不但難不倒我們，反而越加激勵了我們勇往直前、克服一切困難的信心。
待我站穩腳後，眼前不遠處有幾條小魚在自由的遊動，內心的喜悅難以掩飾地浮上了心頭，激動地叫了出來:“哇，這有魚，快來快來。”
小夥伴們聽到我的呼喊，立馬從我的周圍趕來，手裏緊握着塑料瓶子，擼起袖子，挽起褲腿，像日本人看見花姑娘一樣，一副整裝待發、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樣子。
經過了許久的捕魚行動，我們每個夥伴都滿載而歸，瓶子裏歡快的小魚內心焦躁着，熟悉着這個新環境，和我們一起乘坐着自行車返回了各自的家中，放在了自己喜歡的角落，悉心照料了起來。
剛開始的幾天，魚兒的生命體徵一切正常，和在池塘裏的狀態相差無幾。
我每天都很快樂，大多源自於這幾條小魚，每當我還未放學的時候，就已經在我的腦海中迫不及待地想象着我餵魚的場景。而下課鈴一響，我則立刻就提起書包，像火箭一樣嗖的一下衝到了家裏，將其餘的`一切都拋至腦後，忘記了吃飯，忘記了寫作業。彷彿這幾條小魚就是我全部的生活，自從有了它們之後，其他一些東西，便很難吸引我的注意力了。
快樂是短暫的，只持續了幾日，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有一天放學後，依舊像往日一樣，興沖沖地跑回了家裏。蹲在瓶子跟前，準備欣賞它們靈活的身姿時，我發現它們一動不動，靜靜地躺在水中，瓶子裏的水也有些泛黃了。
當時的我像川劇變臉一樣，由剛纔的興奮立馬變成了愁雲密佈，就像天塌下來一樣。往日裏這快樂的來源終止了，我暫時想不出其他的方式獲取快樂了。
沉默了許久後，我雙手捧起瓶子，走到門外，選了一塊風水寶地，用小鏟子刨了一個小坑，便將那小傢伙給掩埋了。把土全部蓋上之後，在土堆旁邊，插了一個樹枝。希望可以給他們遮蔭納涼，也算是給它們一個好的歸宿。
之後的日子，便沒有養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養的話，便會有更多的生命，斷送在我的手中。
十年怕井繩，這個井繩怕了十年。十年之後，無意中經過一個綠植店，又有了養魚的想法。十年之前，那場養魚歷程已經淡忘地只剩下輪廓。
無論好壞事，都會被歲月沖淡，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當你突然回憶起的時候，要麼淡然一笑，要麼悔恨連連，要麼很想向天再借五百年，要麼還想重頭再活一次。
人，是無法再活一次的，那是血肉之軀，不是一棵大樹。
前些日子，在綠植店駐足，突然有了養魚的衝動和雅興。經過15分鐘的觀察和挑選，最終兩名獲勝者，從一整魚缸中脫穎而出，乘坐人類精心製作的小魚網，興高采烈又戀戀不捨地一頭扎進了一個小魚缸中。
這次它兩便於我結了緣，在這一刻，在這個地方，遇到了這兩個傢伙，心裏默許着能和它們友好相處，成爲好朋友。
爲了這兩個傢伙，特意買了些魚食、漁網、假花、假草、彩色石頭，心想着將來有一天，可以把它們喂得胖胖的，能夠在自己那一片小小的世界裏，快樂地玩耍。
魚過着無慮的生活，不用想太多的事情，不用想着不想長大，不用想着談對象，不用爲了填飽肚子而到處奔波，不用爲了柴米油鹽而白了發。
養老問題也不要操心，交於我便是，等你倆步履蹣跚，被歲月雕刻地失去青春的美貌時，我是不會嫌棄你們的，任何魚都要變老，你們並不孤獨。到那個時候，你們遊慢一些也無妨，我可爲你們做柺杖，也可攙扶你們一同向前，一起體驗人生的曼妙，回憶青春時的美好瞬間，感嘆一句:“這就是我的一生，回不去的一生。”
歷史，則是驚人的相似，這一次養魚和小時候完全就像一個模子裏刻的一樣。剛開始的日子裏，感覺整個屋子都有了靈氣，每天給它們換換水，喂喂食，是一種別樣的雅緻，是繁忙的工作之外的一種妙不可言的思想轉移和情感寄託。
而當看到它們陸續仰面朝天時，心裏很不是滋味，此時的痛和小時候的痛重疊在一起，像是在提醒着我，小時候魚的靈魂附在這兩個魚身上了。這些年來，它們一直都在，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存在着，沒有人知道它們，就像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
它們離開之後，我便下定決心，再也不養魚了，因爲這意味着對活生生的生命的一種掠奪和扼殺，是犯罪，是這世間最重的罪行，是再怎麼審判都不爲過的罪行。
掃視一下四周，這裏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一切都是凝固着的。而那漁網、魚食、假草、假花、彩石，也便沒有了存在的意義，若是仍然存在，更加擾亂了每日的心緒，倒不如陪着這兩個小傢伙一起離去，不知道它們下一站會去哪，希望在另一個世界裏能夠安好。
將魚缸裏的水清倒完畢，又恢復了剛買來時候的樣子，將它輕輕地放置在一個角落，或許再也用不到它了。就讓它一直呆在那裏吧，一直呆到天荒地老。未來的某日，瞥到它時，對自己道一聲:“嗨，小夥子，那是你曾經幹過的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