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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吳冠中先生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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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甸清

關於吳冠中先生的散文

吳冠中先生曾經說過:“我畫畫不善在人前表演,畫畫是很專注的事,有人在身旁,就容易分散精力,分心了,就畫不好。我不是怕人學去了什麼,畫完了,你只管看,圍着一大羣人,像耍把戲一樣,我做不到”。是的,畫家的習慣都不一樣,有的畫家擅長表演,不在乎旁邊有沒有人,有人觀看他可能更興奮,畫得更好。有的畫家習慣靜心創作,閉門謝客,如:林風眠、吳冠中先生。一個師傅一個法,要尊重每個畫家的個性和習慣,習慣沒有高低之分,不論畫家的性格和習慣如何不同,甚至有某種特殊的嗜好,都是要受到尊重的。報載傅抱石先生沒有酒是很難作畫的,他和關山月先生一起爲人民大會堂創作“江山如此多嬌” 這幅巨型山水畫時,就是周總理特批的一箱茅臺酒,可見周恩來總理對畫家的尊重與關懷。

1972年,在河北獲鹿李村“勞動鍛鍊”時,是吳冠中先生的油畫多產期,很多好作品誕生在那一年。有一天,我去村外速寫,找到一處塘堰,岸邊長滿蘆葦,很美。發現吳先生也在塘堰邊,他已經坐下來,展開工具作畫了。我沒有驚動他,在離他十幾米遠的地方坐下來也開始畫畫。待到我畫完了,吳先生還在聚精會神的工作,我很想過去看看,又怕打擾他。我收起速寫本,躡手躡腳的蹭到他的背後,他居然沒有發現。我靜靜的站在他身後看先生畫畫。

先生畫畫神情專注,觀察一會兒,不時低頭奮力工作,他緊握住畫筆的下端,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沾染上了油彩,他很費力的將一筆點按在畫布上。天哪!這麼用力呀,他的手使勁的捏着畫筆,顫顫巍巍的,完全是千鈞之力!用得着使這麼大的勁嗎?我突然覺得這費勁的動作很可笑。若干年後,我明白了,他的作畫姿態完全是他情感的自然宣泄,隨意畫上的筆觸和充滿激情的筆觸傳遞的信息就是不一樣啊!先生專心畫畫,完全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快畫完了,他在做最後的調整,這時的先生顯得很平靜,仔細觀察着,好長時間才動一筆,直到他完全滿意了,便起身站起來。

“嗯,你在這裏”?

“是的,先生。我怕打擾您,就偷偷的來到您身後,太想看您作畫了,對不起”!

先生沒有責備我的意思,收拾畫具我們一起回村去。

我問先生:“您畫的景物不完全是對象,您好像換了幾個角度去畫,爲什麼”?

先生說:“不要以對象爲主,而要以畫面爲主。對象只是參考,畫面的安排全由我們自己,完全不應侷限於對象,我們現在正好倒過來了。我這叫移花接木,把好看的景物組織起來,爲我所用,而不是依樣葫蘆。有人看到我畫的風景說:這麼美,您在哪兒畫的呀?我就是告訴他地方,他也找不到!不要受到大自然的限制,可以'以小觀大',譬如,從一塊石頭可以想象成一座大山,也可以'以大觀小',反其道而行之”。先生講的很有道理啊!寫生的對象往往是很難如願的,要創造,誰說寫生不是創作?吳先生的寫生就是創作,畫了那麼多美麗的風景,都是充滿激情的創作。

“您在畫上不籤自己的名字,而籤“荼”,“荼”是什麼意思”?我問。

“毒草”!先生說,他一臉的嚴肅。

我笑了,“先生是說笑話吧?有個成語'如火如荼','荼'好像是一種白色的花,是嗎”?我問。

先生也笑了:“是的,是茅草的花”。

啊!原來是蘆花,先生用“荼”作筆名,他一定喜歡蘆葦或者喜歡純潔的白色,我心裏想。

幾天以後的一個下午,我們幾個人在一起聊天,吳先生在閒聊中說起他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紅色,尤其喜歡硃紅色,他太喜歡了,怎麼表現都覺得不過癮。那時正值抗戰時期,《國立藝專》遷往重慶,吳先生就找到當地一位裁縫,要求給他做一件硃紅長袍,人家不願意做,說哪有男人穿這麼紅的衣服?吳先生就說他們家鄉就是這樣的風俗,裁縫只好給吳先生做了。

吳先生穿着大紅袍子在學校裏行走,顯得特別刺眼,火紅的顏色引得很多人注目,當局對紅色敏感卻沒有辦法處理,只得出了一張佈告,說是抗戰期間,日機常來轟炸,不能穿這樣鮮豔的衣服,否則當以違反戰時安全條例論處云云,吳先生不得已才脫下了紅袍。

這是真的嗎?我們幾個同學相視而笑,吳先生看出我們不太相信的樣子,就指着周先生對我們說:“她和我是同學,你們可問周先生”。周先生笑着直點頭說是的,周先生是建築系的.一位女老師,是吳先生在國立藝專的同學,沒想到,先生年輕的時候對色彩的追求是那樣的瘋狂啊!

1986夏季的一天下午,我出差北京順便去看望吳先生。吳先生讓我進屋先坐着,說是一會兒再和我說話。我打量着吳先生的畫室,放着幾張已經畫好的油畫,他拿起一張油畫架在凳子上,簽署自己的名字,我不敢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看着。

吳先生仔細的觀察着,在畫面上尋找合適的簽字位置。他顯得特別的冷靜,特別的有耐心,琢磨了好一陣子,反覆推敲後纔在一張畫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幾張畫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簽完字 ,我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時間,沒有看錶,反正感覺是很長的時間。我突然想到賈島的“推敲”,“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推敲”的視覺和聽覺形象是不一樣的,意境也是不一樣的。

吳先生在畫布上簽字的時候躬下身子,後背的襯衣明顯的映出突起的脊椎,非常清晰,先生又廋了!老人家就像一個老農一樣,一生都在辛勤的勞作。先生的激情和冷靜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沒有激情,畫不好畫,沒有冷靜,同樣也畫不好畫,有一句話叫“大膽落筆,小心收拾”,看來是確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