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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逝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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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的記憶,並沒有想象中的完美,時不時地遺漏了環節。忘記了初生的羞澀,忘記了偶遇的心情,忘記了門前的柳色青青,忘記了屋後的河水潺潺。當偶爾間撿拾某些片段,我們驚訝於從前的自己,也能出落得如一朵春花,迷倒過春風十里。而此刻,更多的是,感嘆不止。明月年年新,我卻歲歲老。那些流逝不復的光陰,或許,只有從老相片的色澤裏,才能讓記憶竭力思索,重新回首當年的花紅柳綠。那些被革新的角落,還留着一面牆,一面網,一面風景 ,任我們緩緩打開。想一想遠去的童年,想一想不可及的人事,想一想故鄉遙遠的舊模樣。

年華逝水散文

元旦,與父母回了老家一趟。短短半日,把故鄉的小路再走上一走,把住過的老房子再端詳一遍。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再也見不着的親人,你們在天堂相見了嗎?是否,還能從曾經相牽相連的血樣裏,彼此認清?

離開很早的那個你,我的小姨,你是我童年裏最歡快的親暱。每次回鄉的時光,就願意與你共享,吃你做的飯菜,睡你睡過的牀。跟着你,走上田梗。跟着你,嬉戲鄉親。那時的你,純樸美麗;那時的我,天真爛漫。應該,讓你的明媚一直挽着我的歡笑,應該,讓你的質樸一直扶着我的成長。在我盼望的下一個歡聚裏,不公的老天無情地奪取了你年輕的生命。那時,我不知什麼叫怨天尤人,也不知什麼叫天涯海角。

當你的音容定格在尺寸之間,分明的黑白告訴我,你走得太遠,在我還沒有懂得,失去是怎樣的一種痛楚與無奈時。你的笑,成了永遠不動的表情,卻流落了我時常變動的心情。以後,當母親每次提及你的舊事,會說到我的哭,爲你送行的,不必醞釀的表情。她說,那時的我,聽到要與你再磕頭,作別一次時,不管手中的糖,拉開嘴巴,嚎啕大哭。當時的我,沒有其他的念頭,只知道你沒有了,從我的眼前說沒就沒了。雖然不太懂事,但從落地起,就有了哭泣的本性。一種害怕,一種空蕩,一種無可奈何。

我看到他們在哭,特別是外婆,愴天慟地。我不懂,她怎麼哭得那麼深,那麼重,那麼糾着心腸。哭完的我,跑開了,舉着棒棒糖,與小夥伴們在陽光下追逐嬉笑。而今再回想從前,那一幕仍有所記得。掛在堂前的白帳遮住你的樣子,我與你僅僅隔開一簾,可是,你在陰,我在陽。那個讀小學三年級的我,記得剛學的課文叫《寒號鳥》。寒號鳥,寒號鳥,那個對着時空被哀號的人,早早地不知冷了。而這個突然想號的活人,偏偏生出了格外的寒氣。三十多年,不知怎麼一晃,就過了。我想控制,自己蒼老的淚水,不想把你年輕的身影再次稀釋。

小婕,你的身影已隨清風散去,而我在和風吹動裏,走上曾經來過的河堤低岸。許多土路被柏油馬路覆蓋替代,那些深陷泥濘的腳印,它們是否還能聽到今夕的風聲雨滴?木製的小橋溝通了南北兩岸,竹林雖已黃了容顏,但清瘦的身子,早已經受了歲月的洗禮。等待春光回照,再蓬髮一支新綠,翠了一江春水。

水在輕呤,是一腔鄉音不改的初衷。從小到現在,我學會了異鄉的語言,卻沒有扔了家鄉的音色。也讓孩子從小跟着學家鄉話,於是孩子與外公外婆在一起時,說家鄉話,跟爺爺奶奶在一起時,說當地話。我記得,外婆在屋裏叫着“囡囡,快點來,好吃飯了(LIAO)。”“阿弟,快去洗洗乾淨,來吃飯。”(這是叫我弟弟的)“好個,好個,等一歇啊。”“來了,來了,吃飯了。”鄉音裏,留下我的童年,留下外公外婆的悲慈。看到現在舅舅的臉,就想到他,也被黑白定製了的,外公的相貌。戴着一頂厚帽子,露出淺淺的笑,憨厚慈祥。對他的記憶,比小姨要遠,要模糊。印象深刻的,只有兩次,一次在我落水救起後,他的背樑。那一記恍惚,是我甦醒前,朦朦朧朧的感覺。他倒揹着我,繞着磚場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我吐出肚裏的水,醒了過來。另一次,是我燙傷後。他默默地陪在一旁,天天把一張躺椅搬到竹園邊,再將我抱到躺椅上。我看着天藍,卻沒有看到他的臉色。很少說話的他,除了被我聽到晚間用扁擔頂着閣樓,趕走老鼠,我竟然想不起平時的他,說過怎樣一句,能夠記起的話。因爲尚小,所以顧及更多的,只有自己。就是那個時候,躺椅上的我,注意到了炊煙。我可以傷了皮膚,但不可以傷及腸胃。

從來沒有與外公外婆合過影,但我不會忘記了他們的.眉眼。外婆,給人一向是嚴厲的,無論對我還是弟弟。她不準的事,我們絕對拗不過她。比如看一場露天電影,如果不肯加衣,就甭想去過癮一把。比如想在午後下河游泳,她不答應,甭想打開房門。父母把我姐弟倆託付她照顧,太多的責任,讓她小心翼翼。但,只要她有時間相陪,放任着我們的玩耍與奔跑。跟上她,扛起鋤頭,與莊稼們一一相認。跟上她,去摘向日葵。在敲打裏,得到成熟的果實。其實,外婆一直偏袒着我與弟弟。她到欺負我們的鄉人家大吵,讓他們的孩子別小看了異鄉的我們。她甚至找我們的老師,希望別懲罰我們幼小無知的小錯誤,說這事由她來管。或許是她的犟脾氣早已聞名,所以,沒有人再敢欺負我們,也沒有老師敢再去打小報告。童年的我們少了許多約束,自由得象陣田野上的風。而她看到我們健康茁壯的身子,那神氣的神情,常常在推動的鏡片上,閃閃發光。

我們在時光裏收穫快樂和廣闊,而她的生命裏,卻在不斷失去着什麼。繼失去我的外公後,又一次失去了我的小姨。她哭啞了嗓子,哭犯了眼疾,但沒有哭倒活的信念。她將姨的遺腹女,從死亡的邊緣搶回了性命,精心哺育。從此一老一小,兩個相依爲命的身影常常在村莊出現。因爲記着一份失去,所以愛着這份給予。她的心裏多了一個小女,而不是外孫女。她不能過多地流淚,青光眼隨時發作,疼着眼眶,更攪動心扉。胳膊圈住弱小的身軀,溫暖捂暖年老的腳跟。她與她,不是隔輩的血緣,恰似母女情深。表妹留在相片裏的笑容,一直光明,燦爛。

外婆活到了93歲,那時表妹找到了好人家,還爲她添了一個小重外孫。她的心願可以了了,當初,她只希望能看到外孫女可以成人。時間催人老,時間也幫人延長着等待。不知不覺間,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忍忍眼淚,咬咬牙關,便過了。傷心,遲早難免。開心,及時享用。很少與她提到小姨,怕老人難過。雖然她就掛在她的牀頭。一擡頭,就對視無語。一擡眼,一笑一憂。很少聽到她說起小姨,只有在表妹小時候,纔看到她指着牆上的她說,喏,那就是你的娘。表妹並不懂,只是笑着,學着鏡框裏的人那樣,笑着。而我卻在無意間看到了外婆的神情,流着淚的白髮蒼蒼。

茫茫白髮,預示消亡接近的時日正在靠近,一年,五年,十年。母親在染過白髮後,拍了幾張相片。外孫不識時務地對她說:外婆,頭髮再怎麼染黑了,你的臉皮還是皺了。母親又好笑又好氣:外婆不中用了,也不知哪天,能用上你掙的錢呢。童言無忌,光陰無情。想當初,我的外婆同樣說過相似的話,指望着我這個外孫女,能夠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她買什麼東西。知道她愛吃桃酥與雪碧,所以每次回鄉探望,必捎帶些許。她拿到手,一邊說,這裏也有的,一邊滿心歡喜地收了。

最後一年的元旦,去看望她。高樓後的一間小屋,太陽被前面的屋頂擋住大半,只在門口歇腳處,躺了一小塊陽光。她倦在藤榻裏,左邊已癱。一隻黑色毛線的帽子蓋住頭,甚至遮去了全部的額頭。她的臉小成了一個巴掌,嘴巴因爲掉光了牙,彷彿因爲鼻子在吸氣時用力過大,把嘴收了進去。越來越差的她的眼神,直到我走近她,三步之遠內,才叫出了我的小名。我的心,在那時突然疼了一下,吧嗒一顆淚,驚動了這塊清靜的地方。草草地嗯了一聲,便不敢再去回答她。或許,人老了都會縮成一團,彷彿要躲過歲月的追擊,只想找一個角落,苟延殘喘。她伸出溫暖卻乾枯的手,握住我。這一份真實,可以將心底太久的孤單,驅趕。可,在她的最後,我並沒有摸到她的手,甚至沒去告別。這是我活到現在,想起的,唯一的遺憾。

我的發縷間,偶爾也會發現一根白髮,或者一兩根半黑半白的頭髮,輕輕地拔去,好像不願讓時間承認,自己在慢慢變老。母親的頭髮花白得厲害,特別是兩鬢和前額。陽光裏,風一吹,滿頭彷彿蘆葦搖動,不禁添了更多的感嘆。日子太好過,轉眼便是瞬間。老了,真的一個個失了模樣。終有一天,我們都會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難得了,回鄉。趁着腿腳還靈便,趁着天氣如此晴朗,與家鄉合個影吧。某天,只能從這些相片裏,才能找到關於我們的點滴了。

歲月知覺,靈魂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