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的散文

【題目叫《風》或許還貼切些，但今天的確是陰天，我心情也挺陰的。不切題，但切我心意，不願意改。】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到了江邊之後，發現沒有江。

事情是這樣的。哈爾濱有一條松花江，原本城市都在江南邊建設，最近這些年似乎有個什麼計劃叫……“南躍北拓”？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真虧得我還記得。總之，打從這個計劃開始，江北就漸漸地發展了起來。雖然那邊現在看起來還挺荒的，但其實已經有了小區和學校，可以說除了人少，都具備市區該有的模樣了。

大前年，我人生中第一次高考。報考之前，就難免要對本市各個大學做出一番考察。其中有一所學校的一個校區就坐落在江北，於是我，就人生中第一次渡過了那條江。

江上，本就有過江的船。但小時候家人觀念保守，覺得不安全，從沒坐過。纜車之流自更不必說……而當我第一次坐車渡江之後，就在那個月，或者是次月？我第一次登到江橋上去，徒步走穿了松浦大橋。那是我第一次居高臨下看奔騰的江水，從此就對各式各樣橫跨江河的橋莫名懷有一種情結，看見了就想穿過它，走到對岸去。

據我所知，哈爾濱最少有四座……啊不，五座江橋。前面提到的松浦大橋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座公路大橋，一座鐵路大橋。鐵路大橋現在已經不再通車，裝上玻璃棧道給遊人走着玩了。在它旁邊，又另建起一座橋替代它，跑火車。

鐵路大橋造得非常古典好看，很酷，以後或許有機會提到。但今天的主角，是第五座橋，名字也很浪漫，叫陽明灘。

——說到這裏，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像是聽過？其實陽明灘大橋曾經搞出過一個大新聞——塌了。

江橋塌了。對於那時候年紀還小的我來說，聽起來真的是很恐怖了。所以即使後來得知出事故的其實是引橋，也難免留下了一些陰影。再加上這座橋距離交通發達的防洪紀念塔較遠，所以我走完了松浦、鐵路、公路三座橋，也沒有登上它。

而在今天，愁雲慘淡的今天，風沙卷席的今天，我決定，要穿過那座橋了。

原因也很簡單，心——情——不——好。昨天晚上就突然陷入低落的情緒，大哭一場卻毫無緩解，於是就決定翹了第二天所有的課，出來吹江風。

……而我一出門就深感自己做錯了決定。

在今天，愁雲慘淡的今天，風沙卷席的今天，實在是不適合出遊。原本就低落的.心情，這下子落得更低了。

當我下了車，一路向北來到江堤旁邊——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這江邊，沒有江。

陽明灘大橋附近的那段江畔，毗鄰羣力幾個貌似蠻值錢的社區。和江北差不多，什麼都有了，就是沒人。連風都是一年四季絕不停歇的暴躁江風，雖然說沒有江吧。

這邊建設得晚，所以廣場花園小區什麼的都設計得大氣時尚又好看，沿江的一條柏油路上還鋪設了塑膠跑道，踩着軟軟的。如果烏雲稍微再少一點，或許還能像沾滿運動員汗水一樣，泛着油光。

站在跑道上向江裏望，只見無邊無際的田野，當中偶爾點綴一小片樹林，夾帶了幾棟還蠻好看的小房子，以及織網般穿插着的公路和橋樑。

——就是沒有江。

天邊陰惻惻的。一眼看向對岸，橋的尾巴就藏進雲彩裏。

來到橋上，才走了幾步，就覺得狂風驟起，又比橋下吹的勁猛了好些。我散步似的向前，走了有百來米，忽然被什麼向前一推又是一絆，左腳歪了一下，險些摔倒。我後怕地站定，手抓着一旁欄杆，回頭頂着風向身後看——除我以外，哪有第二個傻瓜？

再轉回身就要繼續走時，定睛一看，前方路上的燈柱也左搖右擺。只這一會兒站定的空當，腳下竟轟隆隆震盪起來。

別慌，別慌，小場面。已經走過幾座江橋，對這種震顫再熟悉不過，卻也難免想起此橋有過的事故來——這時又不比小時候百無禁忌了，半個死字也不敢出口，坍塌的事情也不敢多惦記。我想，如若有誰叫嚷着要自殺，你就讓他在大風天來橋上走十幾分鍾。那風哐噹噹奔馳而來，叫人心生恐懼，涌現出強烈的求生欲。便是還想跳下去，也乾淨得很。連坐在欄杆上猶豫的機會都沒有，剛翻過去，大約就不見人影了。

尋死的丁點念頭是吹盡了，寂寞的心情卻死賴着不肯走。我一個人走在這長如無盡的橋上，前後無人，即使放聲大喊，也沒有活物能聽得見。

彼時心中悲痛，忍不住高聲唱起了歌，邊唱邊哭，卻完全沒有體會到發泄得快感。

我只知要向前走，卻不知還要走多遠，何時該回頭。天和橋融成一體，像一塊用久了就再也洗不乾淨的抹布。那盡頭看上去既不恐怖，也不美麗，只是有些無聊，令人煩躁。就像小時候負責擦黑板的那麼幾天，說累又不累，水也並不冷。但粉筆的白灰嗆了一嘴，整個兒一天都要盯着那塊板子，沒完沒了。

而我走走停停，卻終歸還是向着它前去了。不能草草回頭，也無其他路徑可選。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數了有四十二根燈柱，還是沒能見到江。

歸程時狂風推距着我、拼命阻止着我。而我偏竟燃起了戰意，邊艱難向前，邊破口大罵。罵得累了，一停嘴，腳就也想歇歇。別無他法，只好高唱起軍歌來，踩着拍子回到了岸邊。

數完最後一根燈柱，我大喊着罵那風，其中有一句約摸是：“我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