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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里人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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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於圩裏,也在圩裏工作,一晃已經三十餘年。

圩里人散文隨筆

我的母親是牛頭山人,牛頭山鎮原叫銅山鄉;父親是木閘人,木閘鄉原屬烏沙區。因轄區東面靠長江的支流———秋浦河下游,所以烏沙這一帶俗稱烏沙大圩。秋浦河河堤,巍巍矗立於圩裏與圩外之間,也矗立於圩里人與圩外人的心頭。

生爲圩里人,是矮人一等的。很小的時候,不止一次聽外婆感嘆,把女兒嫁到圩裏是坑了女兒,她爲此總是責備外公。

圩裏水田多,農活重,每個暑期都要經歷煎熬一般的“雙搶”。清晨,一雙赤腳、一頂草帽出門;傍晚,一身泥水,滿面倦容歸家。中午,就在田埂上就着幾根蘿蔔乾,草草扒下一碗白飯。圩里人羨慕圩外山邊那些種旱地的人家,幹手幹腳的在棉田或者豆田做活,總覺得那是一種優雅。

奶奶說,母親年輕的時候是長得好看的。我已經記不太清楚,我僅有的一點記憶是一九八八年,母親照了身份證像拿回來。姐姐說:“媽媽,你好老,比爸爸要老十歲。”其時,母親三十九歲。我不能得知,母親在姐姐口無遮攔的話語裏,是否黯然神傷。母親怎麼會不老?她二十歲嫁到圩裏,已養育四個兒女。父親是老師,包產到戶前,母親和叔叔們早出晚歸,在生產隊做活掙工分。包產到戶後,母親種一家五口人的田。雖說,父親到底是學會了犁田打耙,但割稻插秧的活兒,多是母親在做。我和姐姐很小就能幫母親做這些事,但因爲要讀書,能夠幫襯母親的時候卻是不多。我的幾個舅舅以及小姨,也沒少被外婆“指揮”着,來幫助圩裏的姐姐一家。兩位舅舅也是老師,平時在家做農活都少,但到了圩裏的姐姐家,他們一概放下老師的架子,割稻、插秧、挑稻把。小姨長不了我幾歲,她極怕水田裏的螞蝗,但她下田插秧,不曾抱怨。

圩裏的農活難做倒還在其次。生爲圩里人,一到秋冬季節,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挑大圩”。一九五四年,洪水氾濫,秋浦河決堤,洶涌的秋浦河水傾瀉而下,整個烏沙大圩的萬畝良田以及村莊被洪水淹沒。從那以後,秋浦河堤的整治工程就不曾停止過。我記事以來,是母親一到秋冬季節就去“挑大圩”,一走一星期,父親到週末就去圩上替她。週日下午她得再去,這樣往返近個把月,才能完成一家幾口人的土方任務。去外婆家要走這一段河堤,我眼見過挑大圩的人們在霜天冰地裏,敞着棉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擔着黑乎乎的河泥,從河牀上一步一步爬上河堤,再一步一步下到河堤的內側,倒下河泥。一天裏,這樣在河堤上,上上下下近百次,一擔擔的河泥經由他們的肩膀運到河堤上,綿延數十里的堤防就是這樣,一尺一尺築起。成年以後,來到這背靠圩堤的木閘中學任教,也常在河堤上散步,看落日餘暉,卻少有閒適的心情。我不是走在一段河堤上,而是走在許多父親母親的肩膀上。

圩里人家的日常生活,缺乏燒鍋柴火。平常還好對付些,稻草把燒的飯菜也還香。但到冬季就苦了,稻草燒過的鍋洞裏沒有餘火,要掏個火鉢就只能先燒些木柴段埋在火鉢裏,木柴段不能燒得很透,燒得透了就不熬火,火鉢裏就不暖。不燒透,人坐在火鉢裏,其實就是跟嫋嫋不盡的餘煙“做鬥爭”。那煙燻得人眼淚、鼻涕一把流,很是狼狽。小孩子向來不肯跟煙耗,他們情願在地上瘋跑,跺跺腳以取暖。勤快人家,大人們閒了就走十多裏的路,渡過秋浦河,去河那邊的山上砍柴。外婆家有山,舅舅們一年要砍很多粗壯的木柴,外公一根根鋸成段,週日,父親用板車拖一車回來。

屋後的鄰居一家有五個姐妹。她們的父母年歲大了,砍不動柴。那五個姐妹,是大姐帶了二姐去砍柴,大姐出嫁了,二姐帶着三姐去砍柴。二姐出嫁了,三姐帶着四姐去砍柴,最後剩下五妹一個人去砍柴。女孩子再怎麼勤勞,到底氣力上比不上男子。一擔柴一百多斤,挑在肩上要走十幾里路,通常一個人是不行的.,兩個人換換肩都要捱到天黑。鄰居那位五妹跟我同班同學,但她書唸到五年級就歇了,早早招回上門女婿。我是在她的身上略略知道,生活給與人的,無所謂公平。正是因爲懂得了生活裏有殘酷,我感激母親,她以堅韌給我們創造機會。

如今,圩里人家的生活早已大變樣。種田有機器,圩堤的整修,也在一九九八的洪水後,由政府出資,圩堤內側修了水泥防洪坡,圩堤外側植上草坪,水土流失小了,無需年年修修補補。燒鍋的柴火也被液化氣取代。鄰居五妹的一雙兒女讀中學了,我是他們的老師,在他們的眉眼間,看見他們母親當年的單純。

幼年時代經歷的艱難,只是我記憶裏的一抹淤痕,已經越來越淡。撤鄉並鎮時,木閘鄉並於牛頭山鎮。也許若干年後,曾經明顯帶有地域卑微的概念———圩里人,會漸漸地在人們口頭上消失。外公外婆過世多年,他們長眠在那密密匝匝長滿柴禾的山上,可以看得見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