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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歸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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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沒有難眠,在學校最後的夜晚,我睡了空牀板,那種以天爲被地爲褥的感覺油然而生,很贊。按往常最早的休息時間,十一點準時躺下,風扇在不知疲倦。我安安穩穩窩好,像是抱着一個孩子,因爲我心裏藏着一個念想,我期待着明日的晨早點到來,我就可以行在路上。

浪子歸家散文

早上鬧鈴響了後,是我出生的時辰,子時過半,我睜眼看了看窗外陰陰鬱郁,想着長清這刑事案件多發的地界,我開始想念我的匕首,心裏多少安慰些,我又接着感受了下牀板那堅硬的溫暖,木頭散發出淡淡的香,想來是槐木吧。眼見快五點,我從上鋪魚貫而下,在洗刷間匆忙收拾下,帶上行李就要走了,瘋子還穿着睡衣,邊收拾邊問我,這麼快。我說,結婚莫忘叫我隨份子,我走了。

樓梯上我碰到兩個擡行李的女孩子,我借了路去敲舍管姐姐的窗,早一天晚上我就和她打過招呼,她是有些不情願的,說這幾天忙得太累,我應承了把暖瓶留給她,她才鬆了話早點幫我開門。我和她道別,說櫥子裏給她留了暖瓶、盆子和枕頭。然後藉着晨曦我去找我的寶駒。

說到寶駒,就是我的單車,話會很長。要離開,好些人問寶駒的價錢,我隨口說說一百八,自然不會有人願意買下,我本心是不賣的。舍管姐姐給我聯繫過好些買主,估計寶駒在樓下也受過不少人的檢閱,但是因爲一百八,它只能留下。我是愛它的,很愛。在我一個人的歲月裏,它陪了我兩年,陪我東征西戰,高山平川,現如今傷痕累累依然威風不減,這是我的坐騎,更是我的夥伴。想當年我在店裏一眼看見它把它帶走,到現在它風雨無阻屹立不倒,它該是知道我太多的曾經。愛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但是卻實實在在存在,每每在特殊時刻纔會顯現出它的真顏。就像我現在要離開,而寶駒是要被我帶走的。縱使我不再像以前連它拖泥帶水的外皮都不捨得撕掉,不再很是靈異地和它說說話,可是我依然愛它。所以,我要帶寶駒回家。

我用網線把七八十斤重的行李箱綁在後座上,寶駒有些吃不消的搖晃,前筐裏放了一書包的證件,筐子開始歪斜。我整了整頭上的漁夫帽,確定我的斜跨包裏裝着手機,雙肩包裏的東西不會漏,而後我側身“上馬”,和寶駒一起開始搖晃。心裏多少有點嘀咕,前路漫漫,我並不知道行程和路線,就這麼傾家上路,我有命歸,寶駒又能否和我一路到底。寶駒的前身還是小趔趄不斷,最後變成有節奏和頻率的發癲,是負重超過它的最大負荷了麼,我不敢想,想來我的東西都沒有我頂得住折騰,我只能期待它不辱我命。出校門的時候,兩個門衛嚇嚇地問:“你這是要騎車回家?”我說:“是的吶。”“家哪的啊?”“章丘。”還沒等他們反應出我到底歸程幾何,我已經再出發。

路上很明朗,遠遠超過我的估計,但是還沒有太陽的影子,我在思忖着是不是天公作美陰天了,腳下不停,我要趕着時間,最快回去,這便錯過了路上的很多風景。其實也真的不敢停的,在濟南長清上了四年大學,事故頗多,發生在別人身上都成了駭人聽聞的故事,倘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悲劇了。等我拐了一個彎的時候,就覺得有點疲累了,腿開始酸,這多少讓我有點驚詫,就算以我對自己的最保守估計也不會這麼遜的,難不成真的因爲載重太沉,人是切莫信心搖晃的,我開始和寶駒商量:“寶兒,你會撐到我到家吧?你還沒見過我傢什麼樣子呢,我帶你回家哦。所以你要挺住,就像我會挺住一樣。”寶駒沒吭聲,就是習慣性後身呻吟,是因爲很久沒給它抹油,關節都鏽了,我看了看它前頭歪斜的筐子,就當它是答應了,然後我竟莫名地開朗,而後腳底生風。

雖然我不認路,但是我知道我家的方向,就在太陽升起的東方,我只要朝東走就不會錯,而且只走大路。大路朝東,不知道我走了多遠,但是隻拐了兩個彎,我看到了東方恍然出現的太陽,玫紅色的大橢圓,下半截拉着兩道灰白色的槓槓,我看着它不自覺地笑了,我沒認錯方向是一,我的敵人終於出現了是二。我開始在心裏期盼它快點開火,就是那種噴薄而出的火舌。可是它依然很是曖昧地玫紅着,貌似還會溫溫柔柔看我,我只好不理它,接着趕路。路邊還是一如既往的荒蕪,人影也是少的,偶爾有從我旁邊經過的摩托車、三輪車,都忍不住回頭忘我兩眼,我當不曾看見。我看見的是高架橋下的破敗房屋,高速路邊的灰撲撲場景,我看着我的寶駒和我一起穿越這些恍如夢境的場域,想着多少年還會重複今昔,等我看到那路崖盤縱的鐵軌,那“翻身不忘**,致富不忘**”的山水集團標語時,我絲毫不能判斷我走了多久。只是不能停,就像我長跑時候一個道理,停歇的節奏會影響全程,能拖久就不要貪圖短暫的舒適,我開始和寶駒保持很好的默契,就像長跑的三步一呼、三步一吸。就在我開始悠哉地享受獨行的快感的時候,我看到我前方出現一個同方向騎單車的人,只是他在距我很遠的地方,前行地緩慢而悠揚,是個穿着淺藍色襯衫的大叔,背影清瘦而略佝僂,他在上坡。我的視力只夠我看到這些,而這也意味着我很快就到了爬坡的路段。而我不怕的。

好像很快,我就已經和那個大叔並排了,怎麼趕上他的我不知道,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因爲開始經過一些村落的路口,我必須保持警惕,預防隨時都有冒出來的早班車輛。等我很自然地超過大叔之後,遊戲竟然自動找上我了。大叔在我身後不遠處,很快趕超,而後略略回頭看我兩眼,那神情讓我忍不住笑了,他有兩道像毛毛蟲一樣的眉毛,形銷骨立。好吧,我是瞭然了大叔的'意思,我不想說可又不得不說,雄性動物有着爭強好勝的天性。他把單車騎得很快,比起之前我見他的緩慢和悠揚,這時候已經是爵士樂的節奏了,只可惜他的單車太遜了,我在他單車的後輪瓦圈上看到“一三O五”的字樣,車子舊得可以做古董的,我想分辨出它的牌子,可是徒勞無獲,鑑於我的趕路還有安全,作罷。我的寶駒是帥氣的,它只要保持勻速就很快又超過大叔,而大叔接着就馬上趕超,而後又回頭意味深長地看我兩眼。我只好忍住笑,免得自己從車上摔下去。可是這種趕超遊戲實在是超樂的,就像在和狗狗玩耍。我沒有不尊重大叔的意思,只是一個帶着滿滿當當行李的女孩子真心沒有意思要和他比試,又或者耀武揚威的。我只好看着大叔時不時趕超我,時不時回頭看我兩眼,然後偷着樂自己的。我已經把自己的漁夫帽扔進書包了,因爲汗水會順着臉流進脖子,而我事先就在手上用黑皮圈紮了一塊小毛巾,真的是派上大用場了,只是單手騎車太危險,我還掌控不好。

有了大叔的同行,路途並沒有變得多麼豔麗,仍舊是灰撲撲的底色,我擡眼看着正對着我的太陽,它開始變色,難道要發飆了麼?我看着它慢慢變成橙色,像果粒橙的顏色,沒了之前的曖昧和溫柔,反倒多出些淡泊,卻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我多少有點欣慰。其實我很想看路邊的風景,我肯定會邂逅什麼我期待的際遇,而後我一定會轉向,也許就不知道又會雲遊到哪裏去了,可是現在負重前行的我只能想想,然後繼續趕路。趕到濟南大學附近的七賢廣場的時候,早市纔剛剛見到人影,看往日熱鬧非凡的市場在清晨裏寡淡而清靜,我斷想時間尚早。而那個和我比試的大叔還很是滿足地在我前方不遠處搖晃着他的“一三O五”。我開始更謹慎地騎車,畢竟寶駒現在不比往昔,要是一不留神我們只能和行李一起全軍覆沒,連下車逃生的機率都沒有。十字路口開始偏多,各種早班的車輛魚貫而出,我替自己捏着把汗,最後在一個十字路口亮紅燈的瞬間我停在了馬路中央,因爲我看到南來北往的車輛都涌向我的方向。等我小螞蟻一樣慢慢爬過危險區,那個落在我身後的大叔飄然遠去。我戰戰兢兢重新騎上車子,默默一個人前行,我馬上就到市區了,到了市區我就可以稍稍休整一下,吃點昨晚備好的麪包片,喝點大瓶裝的農夫山泉。我在心裏暗自盤算着,竟又看見那個大叔了,他又和我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還是回頭看我。我保持原速前進,很快他又落在身後,他的“一三O五”是沒法和我的寶駒抗衡的,即便我負重滿滿,他一身孑然。等我再擡頭的時候,太陽開始暈出光芒了,不響亮,但是火苗冉冉。我就感覺到身後沒了大叔的追趕,果然我回頭望了一眼,後路無來者。

沒有了大叔的試比高,我更專心我的行程,等我一個人拐進經十路的時候,我知道通途已至,我沒有再迷路的可能了,只要沿着經十路一路東行我就會到我家的地界上。可是車輛和人羣開始驟增,我像只車水馬龍裏加塞的阿貓阿狗,只能自己小心。我想着停下休整的計劃泡湯了。我加快前行,想着早些離開鬧區,要趁着上班高峯期未至抓緊離開。可是還是下了車子看了看手機時間顯示,“6:09”,這意味我和公交車的速度基本是持平的,我順手給會關心我行程的朋友發了個短信。在人羣裏搖搖晃晃,我用餘光打量穿梭的行人和車輛,衆生百態,到底是江湖任我遊的逍遙,雖然我充其量這是個行者,而且不太體面。時不時會有人打量我,我在經過的公交車玻璃體上看到自己的影像,一個穿着碎花吊帶衫,頭髮蓬亂的姑娘。等我到了山東疾控中心的時候,人流稀鬆了,我把車子靠在路邊開始吞吃我的早餐,想着會有短信回覆,拿出手機一看,有家裏電話,難不成媽媽會關心我的歸程,我覺得可能性很小,果然打媽媽手機問下,她正在山上地裏忙活,沒空搭理我。我往家裏座機打,敢情是妹妹問我是不是今天回家。總還是有人記掛我的麼。妹妹獲悉我已騎車到半路,只咋了咋嘴,說,你怎麼想出這個計劃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因爲愛我的寶駒,是不想那些買車的人趁火打劫成功,還是因爲那天媽媽罵我從夕陽到天黑。我只知道我已歸程過半,應該是吧。

麪包和着礦泉水是很美好的,那種甜味兒會因爲水的浸泡而擴散開來,最後順利進入腸胃,味蕊會殘藏起那些滿足。我吃了一半面包片,喝夠了水,想着前路漫漫,糧草不可或缺,就把剩下的又塞進書包,接着趕路。濟南的主幹道總是很長,就像我隨便一擡眼看到的一個門牌號就是“10378”,我想不出我能不能從這個一萬騎到個位數,就只好當沒看見,有時候趕路就是這樣,不知道行程反倒會放輕鬆。我的腦海開始冒泡,我想到老舍筆下的濟南,而後小心着每一個南北向的路口,那些平坦的,又或者是坡度的緯線,有紅綠燈,有立交橋洞,但是慶幸的是我遇到的綠燈居多,這就免了下車的困苦。濟南畢竟是山城的,路有坡,我的體力和寶駒的載重都不足夠我騎車上坡的,所以有上坡的時候我多數下車推着。等再騎上車子就會感到腿有點不適應了。我望着周圍騰起的熱氣,才猛然想起我預設的那個敵人來,擡頭一看,太陽已經火氣旺盛了,它終於在我毫無防備之下發飆了。我笑了。

我在寶駒上艱難前進,望不到盡頭,以我的預算我出濟南城可能還要好久,到底多久我不知道,而我是到了何處我也不知道,看着周圍座座龐然大物,我在想古時候的策馬前行就該是騎單車的狀態吧,我認爲只有騎單車的感受才能和策馬趕路相媲美,不然呢,難不成像那些飛馳而過的小轎車?騎單車會置身天地間,餐風飲露,會切身體味着人世冷暖,流連光景,看到衆生的目光和百態,會有行程中切膚的疲累。而小轎車裏的人除了感受下空調機的涼爽和飛馳的速度,試問還會有什麼?我想不出。就這麼起起伏伏地想,我感到我的疲倦正瀰漫開來,兩腿間的痠痛,讓我想起英雄末路的感嘆,難不成我也要抱怨一句“髀肉復生”?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笑。找了個樹蔭,讓寶駒休息下,我喝水補充體力,看時間才八點鐘光景,還好。收到朋友的短信回覆:“騎慢點,路上注意安全,我纔剛起牀……”我想我可以斷定我中午之前會回到家中。路上遇到很多勞工,還有環衛,有的人的目光會讓你想停下,也許一句搭訕會知道什麼故事,可是我要趕路,不比往昔,只能在心裏稍稍遺憾。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望不見周圍是高樓大廈,什麼時候出的城渾然不覺,只是我看到路邊有軍綠色的帳篷,有個戴棒球帽的男子坐在一旁手裏拿着畫板,我看他的時候他正擡頭看我,接着他就低下頭去了。這讓我猜測他是個初來乍到的畫肖像者。我可以停下來隨便詢問兩句,也許還可以拜託他幫我畫張風塵僕僕的肖像,可是很快在我的思忖中他就被遠遠落在身後。我是趕路人。偶爾在盤山公路邊看到騎山地車的專業行者,他們都是全副武裝的,帽子衣服都很張揚,看到我會目光停留,我是無所顧忌的,因爲不是一路。不久,我遇到一個騎車慢慢遊的環衛大叔,他時停時行,眼瞄着路邊磚縫裏的雜草,看到顯眼的就停下拔掉,那種認真和敬業讓人肅然起敬。我到這時才發現路標的號碼已經是“0589”,我從一萬多號騎到了百位數,勝利在望。我已經無心擡頭看太陽了,因爲我周身都灑滿了陽光,我裸着的胳膊和腿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種油紅的顏色,讓我想到小獸的皮毛,我是很享受這種日光浴,倘若不會有輻射的傷。就在我熱烈享受日光浴的時候,之前看到的騎山地車的專業人士赫然跑到我的眼前,伸出黝黑的胳膊豎起一個大拇指,喊着,佩服。我其實很想樂,可是已經沒力氣樂了,況且我們真的不是一路的麼。

等我看到距收費站2KM的大牌時,我知道我一路走過了公交K301穿越的每個站點,比如彩石山莊,可是我也經過了它不會駐足的站點,看到那些村莊莊口斑駁了的石碑。我經過了收費站,記住了309國道,然後仍舊沒有到我的家鄉章丘的地界。之後又經過了幾個村莊我不知道,我記得有過一個周文莊,有過一片樹林裏的淵藪,有木板的小棧橋,我想着有時間是不是可以來玩下,竟又忘記了那明晃晃的大太陽。等我看到章丘的大藍牌時,我停下車,吃掉最後一口麪包,喝了些水,不敢喝光的,畢竟路途未盡。我從包裏掏出相機拍了張照片,然後給鞏爺打電話,鞏爺是開心的,表示對我的前程不擔憂,還忘不了誇我手快,碼字了得,可等他聽我洋洋自得地說是的時候,就趕緊打住了。呵呵,我知道我仍然是他的得意門生。我也知道我在離校時候不曾和他們作別的原由,我是要再回來的。十年期,回頭見,風生水起輪流轉,此生不換。我不留戀,因爲我要積累自己的資本,讓應當被留戀的人和地對我惦念。想來一個未衣錦卻還鄉的浪子,哪來的這份底氣,我自己也是納悶的。

等我到了曹範顯示牌的時候,我忍不住給老非報信,那傢伙卻呼呼喳喳的手機信號不好,這是個不信任我、不支持我單車歸家的朋友,等他用電話打來時,我就只剩下得意了,我知道他也是高興的。還收到慧慧的短信,問我是不是到家了。我是樂的。其實就算到這裏,我的家還是見不到蹤影,還有好長。拐到曹範的地界,坡路更是海量,我大部分都在推車。有問我路的旅遊者,也有拿我當風景看的路人。我看到我家鄉的這個小鎮,淺黃色的麥茬,勞作的農人,還有穿着白衣在覈桃樹下剝饅頭皮的老奶奶。我回來了呢。到了莊口,我想着給遠在千里的朋友打電話,這是紀念,可是沒人接。就只好給妹妹打,讓她開門迎接。我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媽媽正側身整理着山上收穫的綠豆,我喊:“媽。”媽媽沒回頭,只是說了句:“有病麼?”我笑了。媽媽是心疼我的。我樂顛顛把車子推回家,短褲是髒得不成樣子了,還是催着妹妹拿我包裏的相機給我拍照。我還是樂的。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他吆喝了半天,不知道在幹嘛,只是聽我說我騎車回來了,他說,二百多裏地,你肯累趴了。我說,我活蹦亂跳的麼。他笑了。

我和老非說過,騎單車回家算我大學裏玩得最後一把。可是現在已然玩完了,我卻是明確的知道,就算爲了人世的溫飽我潛伏再久,都不會消歇我的“頑劣”。所以在最後我只能說,請期待浪子歸家。大千世界纔是我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