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不知身是客隨筆散文

兒子睡了，睡得很不安穩，老做夢，還在夢裏大呼小叫。做父母的，也隨着兒子高一聲、低一聲的夢囈，忐忑着，整夜難眠。等到好不容易入睡，又立刻驚醒，趕緊起牀，輕腳輕手去給兒子蓋被子，不敢開燈，惟恐發出一丁點聲響和光亮驚嚇了他。

兒子睡覺的習慣原本就不好，愛蹬被子，明明蓋得好好的，一轉身，人和被子就分了家，人在牀頭綣成一團，被子卻在牀尾裹成一堆，像有仇似的，怎麼也粘不到一塊兒去。妻子愛嘮叨，經常數落他，你要能安穩睡覺，父母就省心多了。兒子覺得委屈，總是瞪大眼睛爭辯：“不會吧？早上起牀，我的被子還蓋得好好的呢！”他哪裏知道，這一整夜，父親或者母親又他的小牀前徘徊過多少回。

臨近小學畢業，一貫無憂無慮的兒子，也開始緊張起來。一開始，總是抱怨老師在課堂上狂轟濫炸，讓他們應接不暇，還在課後佈置那麼多作業，使他們疲於奔命；過了幾天，又說其他班級那才叫狠呢，原來一個月才用一個作業本，現在一週就用一個，他們現在流汗少了，畢業考試肯定會多流淚；等到考試臨近，兒子再也沉不住氣了，一再敦促我們多找些習題集來，讓他多開些眼界。看兒子整天來去匆匆，火急火燎的樣子，我不禁暗笑：“這小子也有知道忙的時候。”妻子卻有些不忍，反覆在我面前嘀咕：“這不是要把孩子整成神經病麼？”我不便勸說，只是叮囑她牢記自己的責任，做好後勤保障，別讓孩子身體吃虧。妻子對我的態度十分不滿，委婉指責我白當了那麼多年教師，簡直是鐵石心腸，不懂得疼惜自己的孩子。

誰不疼惜自己的孩子？高爾基就說過，愛孩子是連母雞都能做的事情。疼惜孩子是無疑是每一個家長應有的情感底線。但是，每一個家長都有屬於自己的疼惜方式，更何況，任何家長都不可能陪伴孩子一生，讓孩子在困境與磨礪中，去錘鍊必要的意志品質，也許比盲目“鬆綁”更具價值。

兒子10歲那年，我們不顧爺爺奶奶堅決反對，執意將他送進了中學生軍事夏令營。在夏令營裏，兒子是年齡和個子最小的一個。教官和我商量，是否可以區別對待，我沒有同意，於是，兒子只好咬着牙，和大哥哥們一起摸爬滾打。烈日下，風雨中，兒子走在一羣比他大得多的孩子中間，猶如一個小小的標點符號，讓人不甚憐惜。妻子不忍看兒子受苦，堅決不願意去探營，甚至不願意觀看散營儀式上的彙報表演。那天，恰逢大雨，彙報表演仍如期舉行。其他家長或打着雨傘、或躲在屋檐下遠遠地觀望，我則一動不動地坐在觀禮臺最顯眼的位置上，神情莊嚴地注視着隊伍中步伐堅定的兒子。雨越來越大，兒子身上已滿是泥漿，我也被澆成了“落湯雞”，還不停地打着噴嚏。表演算不上精彩，但我和兒子都覺得，正是風雨中的相互勉勵和期待，讓這一刻成了我們彼此人生裏最精彩的一幕。表演結束以後，教官來到我和兒子面前，向我們行禮致意：“爲你們感到驕傲！”我也轉過身，向兒子行禮：“我爲兒子感到自豪！”

回到學校，兒子如願擔任了少先隊大隊旗手。每逢週一或者重要集會，學校都舉行升旗儀式，經過嚴格訓練的兒子，自然成了所有旗手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尤其“六？一”那天，全校師生和家長都聚集在操場上參加慶典，只見兒子高舉國旗，步履鏗鏘地走在隊伍最前列，那情景真叫人感動。坐在我身邊的家長也在紛紛議論：“這孩子叫什麼名字？瞧他多精神！”我得意洋洋地捅了捅妻子的胳膊，示意她關注羣衆的.聲音。妻子回過頭，頗爲自豪地說：“你得意個啥？還不是我教育有方。”

妻子說得有理，孩子的成長需要來自各個方面的關懷，做父親的和做母親的永遠不要“夫唱婦隨”，更不要因爲刻意堅守一種模式而“一個鼻孔出氣”。剛柔相濟，張弛有度，才能營造出寬鬆和諧的成長空間。

有一段時間，兒子回家很晚，總要等到天黑以後，才能遠遠望見他疲憊不堪的身影。回到家裏，也總是拉長一張臉，還愛丟三拉四，不是忘了做作業，就是忘了洗臉刷牙。我暗自嘀咕：“莫不是表現不好，挨老師罰了？”正準備打電話與老師溝通，妻子連忙阻止：“別這樣，說不定有其他原因，揹着孩子搞調查容易失信於孩子，我跟他談談吧。”兒子告訴母親，大隊輔導員安排他訓練低年級旗手，哪知道那些小傢伙太不爭氣，整整訓練了一週，連隊列都排不整齊。輔導員不批評低年級同學，卻指責他訓練方法有問題。妻子一聽就笑了，告訴兒子：“皇帝要不把氣撒在皇后身上，肯定會撒在全國人民身上。皇后一個人受了委屈，全國人民卻得到了安寧，這個看似倒黴的皇后其實很偉大。”兒子聽了，頓時開朗了許多。接着，妻子又細細叮囑他如何把枯燥的訓練變成有趣的遊戲和競賽，兒子更是信心爆棚，不到十分鐘，臉上就多雲轉晴了。兒子按照母親教的方法去訓練，果然很有成效。任務完成後，我們全家召開了總結表彰大會，兒子理所當然被授予功勳獎章，妻子也得到了口頭表揚，唯獨我這個幕後英雄被晾在了一邊。我有些不服氣，兒子拍拍我的肩，安慰我說：“老爸，別泄氣，鹹魚都有翻身的一天，你怕什麼呢？”

我怕什麼？我也無數次問自己。兒子一天天長高，長大，看似風平浪靜，一帆風順，其實，也有許多急流和旋渦，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波峯浪谷之間。做家長的，豈敢粗枝大葉，放水流舟？

畢業的腳步聲越響越急，學校、家庭、老師、家長、孩子都不由自主地捲進了激烈競爭的行列。學校之間在攀比，看誰上重點中學的比例大；孩子之間在競爭，看誰能理直氣壯地跨進名校大門；家長之間也在較勁，看誰會將孩子送入更高的起跑線。因此，在臨近畢業的時候，大家都鉚足了勁兒打拼，老師領着孩子在前方奮不顧身地衝刺，家長則動員親朋在後方不遺餘力地增援。卻很少有人思量，究竟誰是這場戰役的主宰，誰能成爲最後的勝者？

說實話，我們從心底裏不願意讓兒子捲進這場毫無意義的競爭，更不願意讓兒子幼小的心靈承受強加於人的重負。於是，在兒子與老師產生矛盾的時候，我第一次站在了兒子這邊。6月中旬的一天，學校照例在放晚學以後，將全班孩子們留下來補英語，又累又餓的兒子因朗讀聲音太小，被老師指責不思進取，不配擔任班長和大隊委。兒子剛想反駁，又被老師“賞賜”了一個耳光。兒子一氣之下，哭着衝出了學校。晚上七點，我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要求我帶兒子去向老師道歉。問明原委，我當即拒絕了學校的要求，並且鄭重提出家長的訴求：“第一，請老師在第一時間主動向孩子道歉；第二，保留追究老師和學校責任的權利。”兒子大吃一驚，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尷尬，妻子也勸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火上澆油。我告訴兒子：“每個人都有犯錯誤的時候，老師也不例外，有錯誤就必須改正。父親這樣做，就是提醒老師和你，都要明白自己的權利和義務，不過，解鈴還需繫鈴人，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去解決吧。”兒子聽罷，迅速擦乾眼淚，走出了家門。半個小時以後，老師打來電話，說孩子給她上了生動的一課，從此以後，他們不僅是師生，還會成爲好朋友。果然如此，兒子畢業時送出的第一份禮物就是給英語老師的。

畢業是一道門檻，徘徊在門檻前的孩子們，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焦躁不安，就連素來漫不經心的孩子，也可能變得多愁善感。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千萬不要用尋常眼光去打量面前的孩子，更不要用世俗的模子來評判孩子的舉動。

日子過得很快，心情走得很慢。有時侯，兒子會說：“很多該做的事情都還沒來得及做，今天就過了，時間走得太快了。”有時候，兒子又說：“明天又是嶄新的開始，明天還不來，時間走得太慢了。”每當這時，我們都會說：“時間可不會像你想那麼多，它只會告訴你，該做啥做啥，洗洗睡吧。”

道罷晚安，兒子睡了。睡了一會兒，又突然爬起來說：“媽媽，我睡不着，給我講個故事吧。”妻子剛剛閉上眼，我不忍心讓她再受累，就主動請纓去給兒子講故事。兒子一見，趕緊打住：“算了吧，老爸，你越講我越睡不着，還是不聽好。”

不聽也罷，反正這一生還長，爸爸媽媽的嘮叨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