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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時代壓進記憶深處的老手藝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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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老街拐角處一天到晚叮叮噹噹的鐵匠鋪麼?還記得每到入秋時便揹着長弓和壓盤來到村裏吆喝着:“彈棉花嘍!”的老匠人麼?還記得小巷深處將一根根青篾黃篾甩得像彩虹飛舞般的那位篾匠麼?還記得騎在屋樑上一手拿着鐵錘,一邊喝着彩的老木工麼?還記得那位將一塊直木料刨成弧形,然後拿起瞄了又瞄,繼而又彎腰刨了又刨的箍桶師傅麼?

那些被時代壓進記憶深處的老手藝的散文

我相信,你都還記得。但我也相信,你未必發現,他們逐漸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消失在時光深處,以致你需要刻意去尋找纔有希望再次看見。

一、鐵匠鋪和滿面紅光的老鐵匠

丁酉歲末的一個晴天,上饒信州區沙溪鎮老街。

這是一段尚保留着很多二十世紀痕跡的老街,街面的水泥路徑已經看不到水泥的顏色,街兩邊的建築也基本爲上世紀六十年代左右建成的鋪面,私人的,黢黑杉木店門板和黑褐色的泥瓦;公家的,片石壘牆,開窗都很大,依稀還能辨認出窗櫺上曾經刷過的墨綠,牆外,多掛滿了黑壓壓的爬山虎,很奇怪,這些爬山虎非但沒有爲這老暮的樓房帶來多少生氣,而且,看着還愈發讓人覺得蒼涼、落寞。想來,是這些爬山虎也已然十分蒼老了的緣故,藤枯葉暗枝蔓萎頓。

可如果這裏被掛上了很多紅燈籠,街上有了很多行人呢?在上饒周邊,不就有很多這樣的景緻麼?他們都打着尋古探幽的旗號且成績斐然,究其原因,是這種斑駁與滄桑中每每能尋找我們內心渴望的一份親切。這種親切,有溫馨感、有溫度感、有真實感。有時,還能在空曠清寞的街巷裏看到自己過去純真樸實的影子。

但此刻,這裏只有一片蒼涼與落寞。

落寞的還有老祝的鐵匠鋪子和他鋪子裏的風爐。那幢掛滿了爬山虎的石片屋再往前一點,就是老祝的鐵匠鋪。兩面被煙燻黑了的土牆上吊着各色各樣的農家鐵器,一座黃泥壘的風爐成了第三面牆,風爐裏的火在燃燒,火叢裏的鐵鉗已經通紅。老祝的手裏是另一件正在鍛打的鐵器:一個掛着一塊鐵尖的圓環。問過老祝,才知道這東西是伐木工用來拖拉大原木用的。這東西我往年肯定見過,但如今早忘記了。

在記憶裏,鐵匠鋪似不是這樣子的,風爐、鐵墩、銑牀,這些沒有偏差,但我記得這裏應該還有一位光着膀子,肌肉隆起的壯小夥,扔着大錘,和師傅一來一往地鍛打着鐵墩上的鐵器。那小夥圍着一件黑色的圍裙,短頭髮,兩頰的汗水被火光印得像兩塊金子。說到這,老祝笑了:現在還會有哪個年輕人願意幹這吃苦不掙錢的活!他又看了我們一眼,又說道:等我以後實在幹不動時,鐵匠,在這裏就絕滅了!說完,眼睛又盯到了鐵墩上面,敲打、翻面、又敲打。這會,他眼裏只有那塊鐵坨,很像是戲裏入定的老僧。

老祝確實是這家鐵匠鋪的老闆兼師傅。但坐下來閒聊時才知道,老祝八十年代時就去了一家工廠上班,這只是他退休後才又搗騰起來的副業。說起這事,老祝坦然相告,其實他並不缺這打鐵的幾塊錢,只是閒不住,也不甘心把這門手藝就那麼丟了,但更關鍵的,是鎮上很多人喜歡他以前的活,說特別好使,都央他開後門給打個幾件。然後,心癢了,便不顧子女們的勸阻重新把這鋪子開了起來。

鐵匠鋪裏的打造的傢俬多是農用,柴刀、鋤頭、斧子或是犁頭、田耙一類的。如今,這些工具大多已爲時代所淘汰,便是一些暫時淘汰不了的,也有專門五金工具廠批量生產的製品,比如草刀,用合金製作的,鋒利之極且雪亮耀眼,刀柄也是塑膠的,握着手感很好。按說,有了它們,鐵匠鋪確實已經再無存在的必要。可老祝不這麼看,他說,能趁手嗎?比如左撇子,比如嫌輕或嫌重了,比如刀口夾炭了動不動就裂口……那些工廠會考慮這些嗎?可別小看這些器具,有時,它們也和人一樣,不是任何誰都服的!這也是好多鎮上人都寧可多花幾塊錢,甚至還要賣個情面來找我打鐵的原因。因爲我知道怎樣的東西才能趁他們的手。

老祝的活很忙,一個多小時,除了喝口水喘個氣時與我們聊了幾句,一直都在扯風箱燒鑄和鍛打中,臉色始終紅彤彤的,這種紅,一半是火光映照出來的,還有一半這是老祝臉上固有的:緣於滿足,緣於認真,也緣於熱愛。

有時,人,原本就十分容易被滿足——有人認可足矣!老祝便是,在今天這個時代,打鐵的收入與打鐵付出的辛勞無疑是不成正比的。而在以老祝爲代表的那批老手藝人心裏,或許從來就不曾認真計較過金錢上的收入,他們所做的一切,憑的就是一顆匠人的匠心,這顆匠心,既體現在他們對所制產品的苛刻,更體現在他們對使用者感受的在意度。於是,他們的作品,每一件都成了使用者的珍愛。而匠人們自己,則因此而享受到了莫大的滿足。

遺憾的是,時代,湮沒了他們的作品,與之一同湮沒的,似乎還有他們的匠心。

二、洋口的釘秤老漢

廣豐洋口,也是上饒一個很有名氣的古鎮。豐溪河畔那條老街的兩傍,也同樣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上世紀中葉的老鋪子。

釘秤的老漢卻不在老街上,他的鋪子,在河堤上邊,挨着馬路,鋪子邊,是幾間賣木製傢俬的店面。釘秤老漢的鋪子其實算不得上是一個鋪子,陰暗、狹小,沉在馬路下面,鋪子裏的地上散亂着各種秤砣,鋪子裏還靠着一架梯子,梯子上,掛着很多桿秤和盤秤。

釘秤叫着釘秤,這個行當如今怕是能準確叫出來的人都不太多了。釘,釘的是稱星,鋁絲削成一個個小顆粒然後準確地釘進秤槓裏,所以叫釘秤。而今,秤極少見了,商販們全用的是電子秤,一上秤,不但絲毫無差,而且被稱商品具體價值的金額也同時顯現。因而,人們忘記了釘秤。

釘秤老漢的釘秤桌案就擺在屋門口,這張案桌的`顏色和釘秤老漢的臉色有點相似,棕褐色,但被日光灼射太久了,於是又蒙上了一道釉光。同行的婷子和小春之前沒見過釘秤活,看到這個攤子,腳便挪不動了,湊到老漢身前開始問這問那問了個不停。老漢也不認生,邊動作着邊不厭其煩地回答兩位好奇的女人,告訴她們秤桿的木料是櫟木,手上的鐵絲樣的東西叫鋁絲,還告訴她們一杆秤大約能賣幾十到上百元不等,只是,買的人實在太少,收入很難維持生計了,所以,只能讓老伴接些手工活來做補貼家用……後面的那些話,讓聽的這些人一片唏噓。

相較之下,釘秤跟別的手藝比要顯得精細甚或高雅些,在以前,算是門好手藝。尤其是秤本身的講究,什麼福祿壽三星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又什麼經商者若欺人一兩,則會失去福氣和幸福;欺人二兩,則後人做不了官;欺人三兩,則會折損陽壽……聽着,便覺得特有學問。這些,自然是經由這位老漢口中說出來我們才知道的。但不饒他說,我們也不至對這與人類密不可分關係的計量工具完全陌生,起碼我們都知道,秤意味着公平,見證着良心。還知道秤有着極其淵遠的歷史和催生過太多的故事。由此及推,這釘秤的人,也必定會因爲秤本身的要求而具備一顆正直且虔誠的心了!這種虔誠和正直,一點也不難想象。否則,秤的作用便無法維繫到漫長的兩千多年。

眼前的釘秤老人便是如此,他臉上帶着笑,依然在回答兩位女人的無窮問題,一邊還做手上的活,打磨、釘花、刨杆,我們能覺察出,這活他太熟練,即使閉着眼睛,也絕對不會出現丁點差錯。然而,我們絲毫沒感覺到對手上的工作有任何怠慢,一雙眼睛,片刻也沒離開過自己的手,他像伺候襁褓中的嬰兒一般在小心地完成每一個動作。而在他的眼睛裏,我們看到了一道光,這道光,只有在母親眼睛裏出現過,只有在真正的藝術家們眼裏出現過。

但無奈的是,釘秤老漢的這張秤案,勢不可免地很快也將消逝,無論他的秤釘得有多麼高的水平,無論他對這門陪伴了他一生的手藝有多麼熱愛,時代的迅速發酵,已經沒有了這門手藝生存的空間,而他自己,最終也將因爲生計而不得不將他的銼刀、鉗子以及釘花的小鐵錘等工具束之高閣,然後選擇另一種順應時代發展的行當。

致那些曾陪伴我們度過一段美好時光,但最終卻不得不消逝的老手藝!

時光總是前行的,人類的智慧和知識在不斷地提升,與人類生活相關的工具與器具也在不斷得到強大。人類時代,養成了我們對生產工具和生活器具的實用性與存在形態的挑剔習慣。因而,無論是老祝的鐵匠鋪子還是洋口那位釘秤老漢的秤攤,幾乎所有的老手藝都會自然而然地爲越發苛刻的社會厭棄。這些老手藝中以及他們的作品,有的,像雞肋,被扔進儲物室的角落並逐漸被後來越來越多的廢棄物品給掩蓋,還有的,則乾脆被扔進了垃圾桶,然後運到垃圾場,被碾碎,焚燒,再也找不回來。

對今天的人來說,那些行將消失的老手藝,確乎都已經如同垂暮的老匠人,沒了光澤,少了功能,息了活力,哪怕它們之前再如何絢爛過,被人們依賴過。但它們的笨拙與狹隘,與今天的精美且實用的現代器具相比實在相差太遠。但是,我們仍然不應該有丟棄它們的理由,而且,我們也無法真正丟棄他們,哪怕,緣於我們棲居的房子太小,委實沒有空間來容納它們而只能選擇放棄,但它們的形態與曾經在我們生活中千絲萬縷的關聯,永遠不會在我們的記憶裏煙散。

是的,人類審美和對舒適度認知的變化,導致了傳統手工藝的淪落。但現代器具卻又因生產工藝的簡單和操作者的木然,哪怕它們再怎樣的光鮮與絢麗,也總給人冰冷麻木的感覺。這,就是現代的悲哀!而我們所以苦苦依戀傳統的老手藝,恰是因爲它們往往被賦予了鮮活的情感。

其實,老手藝對我們而言,它們真像那些老人——我們的祖父,高祖們。他們在完成了繁衍和沿承人類的使命後,早已經離開了世界,可我們從來不曾忘記過他們,不曾忘記過他們爲了後一輩們曾付出的一切:勞動、創造、教育、以及含辛茹苦努力奮鬥的一生!

這是一種銘記,這種銘記,被我們稱之爲情感,是人類獨有的情感,沒有人能夠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