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荸薺散文

荸薺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32W 次

我寫過一篇小品文:<<馬蹄>>。

荸薺散文

說的也就是荸薺。

中國果蔬象古人的名字一樣,二個以上的稱謂不足爲奇。我與荸薺的情感糾結接近四十年,它是孩提時桌上的菜,齒間咀嚼的果,缺衣少食的歲月裏手中從不缺的零食。

荸薺是家鄉老邁的水土裏抹不去的符號,至今生食它,甘涼的記憶會迅速被滿口生津的汁液勾起。

雄健的贛江邊上有一片廣闊的土地,沒有山只有縱橫的河汊,其中叫東新的站臺是父母一年三節的終點站,這便是我祖祖輩輩生息的地方。以前,我常陪着家人去上一趟,春天的時候踩着坑窪泥濘的小路,轉過幾道彎,佇立於引水渠的拱橋上,可見灰瓦土磚的村莊,雖說顯得破落,但每一扇敞開的門都有笑臉在恭候您,當然還有不停地往您口袋裏塞的荸薺。

這裏的.男人都姓鄧,拜的是鄧禹大將軍,不知哪朝哪代,從南陽來到這裏,繁衍出了幾個村莊。

幾個村莊世世代代都靠種水稻和荸薺爲生。

荸薺。這種貌不驚人,一隻手足以將它捂在掌心的果實,是家鄉唯一的土特產,其實它也是我們國家的土特產,荸薺的食用比這些鄧氏的村莊要久遠得多,秦漢年間就有了記載。村莊裏家家戶戶都有幾把小鐵钁子,唯一的用途就是從地裏刨荸薺,而我有生以來唯一干過的農活便在荸薺地裏,似乎不刨出幾隻荸薺,就不算這個村莊的血脈。

是學前的年齡,整個中國都忙着演樣板戲和跳忠字舞父母下放在九江國棉二廠,他們是文工團的骨幹,演出任務很重,騰不出時間來管我,於是寄養到南昌老家。

鄉下人說男崽子要賤養,鄧家的孩子用鄧家的水土養一養纔好。你看這方水土,最適合養荸薺和人,一隻只荸薺碩大、甜脆,一個個人結實、沒病沒癆。

騎在牛背上,我開始過起被賤養的生活。習慣了上海奶糖和穿漂亮衣衫,如今卻被粗布棉襖裹着,兩眼淚汪汪地盯着那條泥濘的路,渴望父母會突然出現,一切都是徒勞。鄉里的孩子們是善良的,他們思忖着造點氣氛,年長一點的堂兄起了個頭:“挖荸薺去。”

一聲號令。大夥扯着我蜂一樣地去自家尋竹籃,拎小鐵钁子,三二分鐘就集結在荸薺地上。

荸薺的莖呈深綠色佈滿地表,而棗紅色的荸薺則淺埋在土裏。刨荸薺並不是體力活,孩子們輕鬆利索地挖出來以後,扔入竹籃。我的小鐵钁子似乎不聽話,挖爛了不少荸薺,等他們滿滿一籃子時,我半籃子還殘缺不全。

沒誰責怪我,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享受了自己的勞動成果,雖然冷嗖嗖的冬天,池塘的水早已結成薄薄的冰,雙手因刨荸薺凍得紅腫,但我不在乎,洗淨之後吃起來特別的甜,以至過量食用荸薺,把腸胃弄得幾天都不自在。也就是那次,我懂得了關於荸薺的注意事項,它不易消化,而且要洗乾淨,否則染會上薑片蟲病。

不久,父母調回南昌,常有鄉下的親戚借宿我家,爲的是在城裏銷售荸薺。擺攤設點、走街串巷十有六七是東新鄧氏,但並不暢銷。原因很簡單:荸薺個小,城裏人嫌削皮麻煩;保管不好易爛;多吃不消化。

村莊裏的人們也絞盡腦汁推銷荸薺,最終無功而返。南昌地區盛產荸薺,就地銷售,價格不見漲,易爛的特點有使它無法遠銷。有一年滯銷的厲害,眼睜睜看着荸薺們爛掉。

鄉人聚在一起抓耳撓腮,捶胸頓足,忽然想明白了另外一個問題,爲何子子孫孫總富不起來?罪魁禍首就是荸薺。

荸薺呀,是我們的命根子,也是我們的窮根子。

年輕的農民不願再拎那把從小就拎在手中的小鐵钁子,有的把視線轉向一旁的贛江,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開沙廠和販賣沙石成了新的謀生之道,有的乾脆遠走他鄉,逃離這個窮窩窩。老農還依然守着荸薺,彷彿守着一條不可更改的祖訓。

九0年代,我花了七年時間在這個國家的北部和南部進行成長期的漂泊。夏日裏我喜歡喝一種熱門飲料,叫“馬蹄爽”,痛快淋漓。在廣東南海工作,入鄉隨俗品早晚茶,常上的名點是茶黃色的馬蹄糕,這是用荸薺拌和糖水蒸製成半透明狀,軟滑且爽口。記得還有一次低燒,鄰居嬸孃精心給我弄了一碗荸薺甘蔗湯服用。

荸薺,真是割捨不斷的情緣嗎?我決意回一趟賤養過我的東新老家。那條泥濘的路已鋪上水泥,落破的村莊終於有醒目的新樓樹起。鄉親還是那麼好客,還是一把又一把如同塞寶一樣把荸薺往你口袋裏塞,同樣被這方水土賤養的荸薺象是我們家族的圖騰。家家戶戶忙着削荸薺的景象卻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削皮的動作非常利索,神速,簡直可以上熒屏表演。

當初領我去刨荸薺的堂兄已是中年人,他一臉嚴肅地說:“權威機構論證,荸薺渾身是寶。”這點我不存在任何質疑,小小的荸薺含有蛋白質、糖類、脂肪、多種維生素及鈣、鐵、磷等礦物質。在藥理上它通淋利尿、清熱化痰,甚至抗菌抗病毒,尤其抑制流感流腦病毒。堂兄着重解釋了社會上廣爲流傳的荸薺防癌的說法,這似乎找到了村民疾病少發的依據,我的結論是關鍵要有商家識寶。

堂兄滿臉堆笑,從他的笑中,我知道了村民忙着削荸薺的原因,不免相視一笑。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我也是不惑之年。

只要立冬以後,家鄉人就會不斷把荸薺送來,長輩抱着我的女兒說,鄧家的孩子是要靠荸薺養的。有一段時間,家裏堆的荸薺實在太多了,熟食、生食或切片炒肉,也僅是用去一角,只好綻開燦爛的笑臉,塞給鄰里和朋友。

“老家又來人了吧,你們鄧家人就是禮多。”

“別笑,荸薺渾身是寶,我看您是識寶人,免得爛在我家裏。”

近些年,我幾乎吃不到來自家鄉的荸薺了,在父母家才偶尓嚐到。

老家的村官們很客氣,邀請我回東新鄧家看看。我特意選擇隆冬季節前往,進入東新地界,高聳的樓盤聳立在眼前,哦,原來長荸薺的地現在長大廈了,從前要顛簸一個多小時路程才能抵達的村莊,如今二十分鐘內準到,東新的局部已是城市。當然,我的老家之行還是帶回來不少碩大、甜脆的荸薺,但城市照此發展,等我花甲之年時,能否再吃到老家的荸薺就難說了。

春節,陪女兒逛街,她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被糖衣包裹的不是山楂,竟是荸薺,她並不介意,而且咀嚼得很幸福。

鄧家的孩子嘛,怎能不喜歡荸薺?

回到家中,我開始寫這篇文章,算是《馬蹄》的姊妹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