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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爲君涼,吾爲君唱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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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蕭瑟,掩不住秋意的惆悵;煙花盡賞,也蓋不住人相思微涼,執一把紅豆,提一曲清詞,誰在你頰上留下幾淚硃砂,清風拂發,卻不見你笑靨如花,再美好的風景過後,也只不過是淡酒清茶。

茶爲君涼,吾爲君唱日誌

她是脂兒,早年父母因戰亂流離失所,在途中生下了她。她生得水靈,玲瓏的眼睛閃動有光,抓週時,她一把抓住母親的胭脂不放開,故父母給她取名脂兒。

雖家境貧寒,但父母卻始終送她去私塾唸書,她亦聰穎,一點即通,父母對其抱很大希望。

不知不覺,十幾年過去,脂兒也長得亭亭玉立,頗有幾分少女味道,只因生來有一副上好的歌喉,深得旁人羨慕。可不知又過了多少年,父母也老了,無法繼續支撐起這搖搖欲墜的家,脂兒也深知,自己爲一弱女子,很難掙錢養家餬口,於是,她猶豫着,邁着碎步,迎着刮臉的西風,踏進了青樓,作了歌姬。

脂兒獨特優美的嗓音很受歡迎,歌聲悽美婉轉頗有幾分韻味。漸而小有名氣,可誰曾想,父母相繼因爲年老體衰而去世,她傷心欲絕,處理好後事後,整天借酒度日,追求那份迷醉,厭惡了那片清醒。

一日,正當她酒澆愁腸時,眼眸忽然一絲柔情掠過,脂兒十七八歲,年華正好,凍結的心也第一次有力地顫動,她好似看到了光,看到了暖。

一位秀才模樣的男子翩然而入,眉清目秀,多想總在脂兒夢中出現的白衣秀士,可他卻愁容滿面。進來坐下,坐到脂兒鄰桌邊,翩然有力的步伐不時點起她心中層層漣漪,她或許也知道,這個人也許就是她命中註定的情郎,脂兒臉上泛起一抹羞澀的紅,錦色舞袍的掩映下,她變得越發可人,她的如花笑靨、羞澀紅顏,彷彿可以化解人愁,迷醉春秋。

她執一卷紅帕,爲男子倒上一杯酒,酒淡清香沁人心脾,男子眼眸也不時躲閃,也許是未曾見過如此傾城的女子。

幾盅過後,兩人神志還算清醒。

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沒想到男子卻先向脂兒大表愛意,兩人情投意合,男子將脂兒摟入懷中,脂兒臉上色紅潤但也未拒絕,就這樣,他們獲得了對方的心。

他是冬郎,自小苦讀詩書,欲中舉,可鄉試不利,也值得做個天涯書生。

她把舊屋變賣,加上冬郎的積蓄,把自己從那嫣紅之地贖回,暫且住在了冬郎家中。

他們日子雖過的艱苦,但情投一處,而冬郎不甘落榜,日夜苦讀詩書,她爲他研墨,他爲她填詞,脂兒愛他認真讀書的樣子,沉靜的像一片溫暖的湖,燭光跳躍中,他的疏影在脂兒心中搖曳直到他伏案睡着,她也拿張花被給他鋪蓋,靜靜地聽他陣陣鼻息,靜好中,兩人對桌而眠。

終於,冬郎把脂兒娶過了門。那天,她濃妝淡粉,格外美麗,紅紅的蓋頭下,便是他愛的天堂。夜晚,他摟着她,輕撫她秀髮,她也親吻她的臉頰,她耳畔亦是他的耳語輕喃,就這樣,兩人依偎着到天明。

脂兒與冬郎開起了一家小茶館,名爲“相思堂”,她選葉煮茶,他讀書練劍,雖生意不佳,但幸福不會缺少。

又是一年鄉試,冬郎赴京趕考,脂兒爲他整理衣衫,打理行裝,又贈予他一塊親手縫製的手帕,上面靈巧地繡了兩粒紅豆,色澤飽滿,宛如兩顆紅紅的心,相依,相偎。冬郎背上行裝,左腳剛踏出門檻,卻又不捨的深情回望,脂兒笑着,揮手示意他儘快趕路,心中充滿了不捨,他不說話,她不挽留,他走了,像一片葉子離開了枝丫。

大概過了半個月,他一直都沒有回來。

脂兒心生落寞,又得消息,冬郎中了舉人,每天都在窗前尋覓着他的煢煢身影。

脂兒坐在窗邊,守望者熟悉的街道,不時幾個書生氣的男子臨窗而過,她都焦急地快速出門,確認是否此人就是她夢中的冬郎。睏倦時,她親手熬上一盅茶,聞着茶淡淡的悠香,品着茶絲絲的苦意,她情愫交集,卻沒有那煮茗聽雨的閒致,她只有淚,以及心中那苦澀的滋味。

她從前總是在他填詞時爲他倒上一碗茶,精緻的小碗,濃濃的茶韻,宛如愛人甜蜜的心,碗中甜蜜的情。現在也一樣,她倒一碗清茶,輕放在他桌案上,她拿起他曾爲她填過的詞,字字句句都是濃濃的愛,星星點點都是甜甜的情。她輕啓朱脣,爲他唱一首婉轉的驪歌,他雖不在,但脂兒相信她悽美純淨的歌聲,仍能在他心頭縈繞,爲他日思夜想的冬郎。

桌上的茶以微涼,手中的清詞也隨着斜陽緩緩放下,她躊躇門前,想再尋冬郎身影,卻也只不過是給自己稍許慰藉,她的心也隨着西風飄到了遠方,她似乎也真正明白了“人走茶涼”的真正含義。

年復一年,相思堂的牌匾也隨着歲月的磨蝕而殘破不堪,唯有那“相思”二字還依稀可見。脂兒來到堂前,來到他原來練劍的地方,那一招一式她都歷歷在目,她伸出手,彷彿空中還留着他的餘溫,耳畔好似還有他輕柔的鼻息迴盪。窗外疏影橫斜,積水一灘映着皎潔的月,月光照在她臉上,她憔悴;月光打在她心上,她心碎。

又是一天又一天,她仍端坐疏窗,外邊雨打桃花落,沁鼻的芬芳使脂兒清醒,雨水沿檐角落下,打在青石板上,像一顆被磨蝕的心。遠處一轎子走近,男子輕步走下,腳步熟悉,叩地的聲音錯落有致,脂兒心中又驚又喜,差點喊出來,這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冬郎嗎?她很迷茫,因爲她早已習慣了這總是令人失落的驚喜,但她幾年來卻從未感覺到這氣息如此之近,她望着,期盼着,他越走越近,脂兒眼中閃過一絲柔情,這身影,這輪廓,那麼熟悉,就好像在昨夜,他還在脂兒的夢裏出現過,他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她的淚再也止不住,雙眸漸溼,兩行硃砂落下,可她未想到冬郎下來後,從轎上一女子探出頭來,她閉月羞花,好似未開的花朵,脂兒望了望銅鏡中的自己,光陰不再,年華易逝,當初的衣袂翩翩,裙裾搖擺也已不在,惟剩下一漸老女子,在鏡中憔悴,她青春的如花容顏,少女的懵懂心事,今已隨西風飄遠。兩行辛淚淌在地上,叩擊着一顆脆弱的心,她似乎明白,他的心已不是自己的,正如它的'名字,如冬日的寒冷。

冬郎緩緩走近,如今他也已是衣帛錦繡,她必覺得,冬郎頭上的烏紗帽戴得無情,戴得可笑。

他手中攥着她親手繡的手帕,帕子上的紅豆仍然依稀可見。她笑了,癡笑,自己日思夜想的男子現在卻是別人的枕邊人,她笑了,看着冬郎緩緩走來,她不願面對,關起門,倚靠在斑駁的門上,心中的孤寂也只有她自己才懂,門上也未響起意料的敲門聲。

冬郎見門關上,他自己也許也知道自己是個負心漢、陳世美,他自己也無顏面對自己的結髮舊妻,只得輕嘆回頭,不時回頭看一看他原來那溫暖的家,上了轎。臨行前在門前放了一封書信,也不忘留下一張相思的手帕。

脂兒漸漸平靜,她倚窗撫琴,對月相思,不知不覺中,又溼雙眸。

此時,那女子與冬郎道:“表兄方纔爲何不入?伊麪形憔悴,吾似可感其愁。”冬郎答曰:“吾負吾妻,無言面其,吾亦明其愁,而其見汝以爲吾妻,伊亦不欲見吾,而其閉門而不見,吾明其意。”

可脂兒不知,轎上的女子只是冬郎京城中的表親,而冬郎走近又回,亦是無顏面對脂兒,脂兒不知道,她什麼也不知道。

夜晚,她拾起書信,小心地展開上面清秀的字跡寫了一首詩:

飛絮飛花何處是

層冰積雪摧殘

疏疏一樹五更

愛他明月好

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死要落後

轉教人憶春山

湔裙夢斷續應難

西風多少恨

吹不散眉彎

——《臨江仙·寒柳》

脂兒看不懂,大概是說蕭瑟的西風,無情的歲月,也無法改變他或她的心吧。一切都安靜了,碗中的茶也不知放了多久,現在已凍人心骨,窗邊花不知熬了幾時,現已綻放到頭,她用指尖輕撥琴絃,奏出悽美的清曲,她又輕啓雙脣,最後唱一曲悠揚的驪歌,不經意間,琴絃無情地斷掉,歌聲戛然而止,她拿起筆,在宣紙上題下詩,伴着孤蕭,在白綾上,雙眼漸漸朦朧,家中的一切漸漸模糊,此時她與世界沒用任何瓜葛,繡有紅豆的相思帕也飄進她心中,桌案上的紙也亂飛,那一首詩,飛到了遠方,飛到了有她冬郎的地方:

誰予纖花獨自賞

誰伴月微涼

誰念西風獨自涼

我爲佳人唱

——碎紅如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