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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父親愛嘟囊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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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慫都幹不成,懦弱的樹葉掉下來都怕把頭砸了”,母親頻律很高的如此斥責了父親一輩子,父親的確懦弱到令人哭笑得的地步。

懦弱父親愛嘟囊日誌

據說十六歲的父親天資聰穎,祖父送其學中醫,從師兩年時,西醫橫行起來,父親又加學起西醫。可惜得意弟子實習注射時,死活扎不下去,師傅連罵帶哄,最終父親還是滿臉細汗的縮到師兄弟後邊。祖父得知,嘆息着一跺腳,將父親送進政府在鎮上組建的縣水泥廠當了工人

十九歲,父親不敢和山裏一枝花的母親相親,祖父無奈的讓鎮上一與父親年齡相仿的小夥救場,幸好小夥厚道,如實告知母親,並把父親一頓猛誇,唯一缺點是有點懦弱。外祖父緊急家庭會議商討,懦弱不是個缺點,是缺少歷練,況且只是一點點而已。事實上,父親的懦弱不是一點點,而且怎樣的歷煉都無濟於事,母親一輩子都爲父親的懦弱恨鐵不成鋼的憤憤不已。

父親懦弱的很不像話,一遇急事難事就要哭,更不敢和別人高聲說話,一見有爭執,父親便臉紅手抖潰不成軍,氣的小舅多次指着他這個姐夫訓罵:唉唏,慫樣子,是個男人不?

媽媽說起父親懦弱典故更是信手拈來:一次,父親騎自己車帶母親走親戚,半路上對面騎來一個老漢,父親遠遠的便讓母親下車,自己也停下,佇在路邊,老漢從身邊騎過一丈遠,父親才又重新上車。原以爲有啥事的母親恍然大悟父親原是爲了給老漢避路,氣的在父親背上捶了兩拳: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那麼寬的路,有啥讓的?父親說:這截路坑坑窪窪的,老人家眼神肯定不好,騎過去顫顫微微,咱再在旁邊騎着,難免會更緊張,摔了咋辦?

唉唏,真是樹葉掉下來都怕把頭砸了的貨,人家摔了關你啥事,賴着咱不成?嘿嘿,這不是賴不賴的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就是懦弱,行了吧。

比如,被爺爺嬌寵壞脾氣的姑姑一直將父親當成出氣筒,打罵隨心,一次竟將父親推倒在院子裏費棄的大鐵鍋裏連哭帶打,母親衝過去推開姑姑救起了父親,埋怨父親也太無能懦弱,不知道還手,父親只是嘿嘿。

我們兄妹也深受父親懦弱之苦:一羣娃吵架,明明是別人無理,父親總是出來把我們兄妹一頓批評,還經常把口袋裏的糖果瓜子一類平均的分給那些“敵人”,粉碎了我們逞罰敵人一把的陰謀。爲此,我們氣急敗壞的圍攻父親:難怪媽說你膽小懦弱,啥時候能給我們長長勢?

報怨與失望的疊加導致父親在我們心裏失去威嚴,我們誰都可以隨便頂撞他,有時母親會護父親,罵我們沒有當娃的樣子,我們反駁他都沒有當父親的樣子嘛。母親便又向父親開炮:你就不能拿出父親的權力,該打的打該罵的罵,別人的娃你不敢打了,自己的娃怕啥?父親便嘿嘿一笑:自己的娃是捨不得打。母親譏笑:哼,不敢就是不敢,有啥捨不得的?

在同悲同喜沒有祕密的小鎮上,父親的懦弱是共所周知的,所以經常遭遇調侃,這事你能做主不?小心回家捱打捱罵啊,哈哈。父親誇張的做出雄糾糾氣昂昂的勢:男人麼,這點事咱還是說了算的。便提着二斤黃瓜西紅柿一類的菜果回家,身後一片嘻笑。

就是這個懦弱的不象男人的父親居然招惹了全鎮出名的潑婦。潑婦是一堂叔的老婆,我們叫其六媽,其公公是我爺爺的胞弟,我們叫四爺。四爺七十多歲了,生病躺在牀上,六媽不給醫治也不按時給飯吃,父親得訊後就經常去看望四爺,帶着饅頭包子和止痛片阿斯匹林一類常用藥。有天,父親剛照料完四爺出屋,卻被一直候在屋檐下的四媽堵住:狗拿耗子多管嫌事!我先人我想咋弄就咋弄,你算哪根蔥?弄得滿街人都戳我脊樑骨。

父親面對四媽雙手插腰唾沫橫飛的漫罵居然沒有臉紅手抖,而是站在院子中央鏗鏘道:路不平,有人管,你行你兒子兒媳的孝,我進一個當侄子的心,有我在,我就不會眼看着老人被餓死痛死。如果你們善待老人,那個敢笑話?贍養老人是每個兒女該進的責任,我們都有兒女,我們都有老的一天,希望你們好自爲知。

六媽想繼續撒潑,畢竟理虧心虛,面對聞聲圍攏來看熱鬧的鄰人對父親的無言支持也就弱了下來,人羣裏有人大聲說:沒看出,這放屁都怕砸傷人的人,居然是個二桿子啊。

六媽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幾次三番跑去找我母親,連哭帶威脅的讓我母親出面阻止父親,母親也果真阻止父親:咱們不要多管閒事,讓她嬸動不動站在大街上罵你狗拿耗子。

愛罵罵去,本來父親還想振振有詞的,觸到母親攸地含火的眼睛,便眼一垂,改成了嘟囊。這是父親對母親最常見的抗議,母親幾乎沒有聽清過,估計也想知道,每次都追問:嘟囊啥?是個男人的話,就一字一句說清楚。這次也一樣,父親,母親反覆地怒問幾次,父親嘿嘿一聲走出房門,這是父親躲開爭吵的拿手好戲。

父親斷續照料四爺到其去世,經常是他在裏邊給四爺擦洗喂吃喂喝,院子裏是四媽的辱罵,一次父親得意地說:哼,我出門時連她看都不看一眼。母親嗆白:估計是你不敢看吧。我們嘩的大笑。父親一嘿嘿。

與六媽的.戰爭,讓很多人也知道了常態懦弱的父親,間歇也會耍耍“二桿子”.

有天家裏來了箇中年女人,她坐在屋子中間講着哭着,跟母親一塊納鞋底的幾個嬸義憤填膺地詛咒不停,父親眉頭緊皺。女人一走,父親便伏案疾書,第二天早上,我們起牀上學時父親還在埋頭寫啊寫。

兩個月後,中年女人又出現在家中,桌子上擺着一些那個年代最時尚的糕點,媽媽和她推讓着,說你也不容易,帶回去給孩子們吃,我們在街上想吃就買了,很方便。不行,那女人抹起眼睛,這是我們一點心意,要不是他叔幫忙,我們這冤一輩子也洗不清,我們也就這點能力,你們收下我才安心啊。

儘管大人避着我們這些娃談,我們還是知道了。原來是那個女人的九歲的女兒被村長兒子欺負了,女人想上告,就必須遞訴狀,但那個村長有股惡勢力,方圓能寫訴狀的人都懾於他的邪勢沒人敢接活,一籌莫展之際,輾轉聽說父親常在單位替領導寫發言稿,便找了來。恰巧父親是個不計後果的“二桿子”,父親費時一夜的行文給弱者敲開了伸冤的大門,最終打贏了那場官司。但是,在以後的歲月裏,未曾聽父親提起過此事。

又是懦弱又偶爾耍花招耍二桿子的父親,在我們將家搬到鎮外時,又做了些令人莫名其妙之舉。

鎮外是東邊鄉下人趕集逛街的必經之路,當時交通不方便,鄉里人上街一般都是徒步,走到街上時便以氣喘吁吁。不知哪天起,父親在大門廳堂裏擺了張小方桌,有意無意的泡一大壺茶,有鄉下人疲憊的路過時,父親便笑呵呵的招呼:鄉黨,坐下歇歇,喝杯茶解解乏。於是我家門口經常坐些外鄉人,其樂融融的聊天喝水。夏天則是一大壺涼開水,此時母親才明白父親是故意的。母親覺得上了當,氣不過,就找茬發泄:喝水就喝嘛,都不會自己動手倒?看你一杯杯倒好,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是孝順祖宗哩?

父親笑着辯:你不懂,你不尊敬的待人家,人家哪好意思喝。

不好意思就甭喝,害怕把人得罪了是吧,一輩子懦弱無能沒本事,在自家門口還這麼低三下四。父親無奈:唉,淨胡攪蠻纏,這啥跟啥嘛。

後來發展到有些鄉下人急需啥家當也來找我家,簍,鐵杴,氣筒一類,我父親二話不說的拿來給人家,連問都不問是哪裏的,母親氣的吵罵了多次,父親總說誰沒有個急事?問那麼多的幹啥,用完了肯定會還回來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只是也有幾次一去不返,最嚴重的一次是父親居然將自己每天上班的自行車也讓一個滿面焦急的人騎走了。半個月沒有還回來,父親每天步行往返十幾里路上下班,母親有了把柄,新仇舊帳一起算,又是罵又是譏笑。上完班又走了七八里路的父親也不惱,堅定的說:不還肯定有不還的原因,要麼是忘了,要麼是更嚴重的事耽誤住了,放心,總會還回來的。

還果真,半個月後,自行車還回來了,那人一個勁的解釋道歉,父親哈哈笑着揮手,啥也別說兄弟,有需要了,再來騎,誰一輩子沒有個緊要處。

後來左鄰右舍就戲稱我們家是鄉下人的接待站,對於這此稱呼,母親總覺得是種嘲諷,跟父親理論:人家知道咱這家人都是慫貨,否則這一排排住家戶,咋不上別人家借去?父親嘁一聲便不再言語,但我行我素依舊。爲此母親心煩時便不分場合甚至坐在大門口高聲大罵,愛看熱鬧的四鄰不知是火上加油還是真的幫着母親,勸父親:二桿子的脾氣,老了該收斂一下了,世上的嫌事你管不過來,把自己顧好就行了。

父親不領衆人情,哈哈一笑:二桿子一輩子了,我還怕啥。不改!衆人大笑:真是個老二桿子,還說你懦弱怕事,裝勢給人看哩。

父親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下不給母親臺階,母親不習慣,歷聲追問:你說啥,把你剛說的再說一遍。

父親突然噤口,左右環顧嘻笑的鄰人,嘴迅速翕動一下。別人不瞭解,母親卻是再熟悉不過,知道父親還是不服氣在做抗議,母親的火躥的更高,更加厲聲的威脅:你有種,大聲說,讓大家都聽聽。

父親哈哈一笑,低頭喝茶,不再搭腔,任憑母親在那裏“有話不好好說,夾在溝子(尻)裏,算個男人麼”循環往復。

父親退休後,更是早晨下午都坐在門廳的茶桌旁,門口有人路過,不管是鎮上還是鄉里人,都要大聲招呼:喝水來!經常有人停下來喝水歇腳,也有人急匆匆的過去,聲卻傳進大門:下次喝,今有急事!

一天鎮上一個八十多歲的大爺拄着柺杖從門口過,像個野人一樣髒亂,鬍子頭髮像草,身上散發着臭穢味,父親的愛乾淨是跟懦弱一樣聞名的,母親以爲父親會視而不見。

誰知父親立馬站起,衝到門外將老人家扶住:志明叔,多年沒見你了,快到侄兒這裏坐坐。老人難爲情的原地不動,父親邊哄邊往門裏扶:好叔哩,不要跟侄見外,誰沒有個老的時候嘛。

父親將老人扶坐在特意搬出來的高椅子上,用自己的專用水杯給老人倒了杯熱茶雙手奉上,老人顫微微的端着水老淚縱橫:我三個兒從來沒有這樣給我倒過一杯水啊……鎮上也有傳言,此老人的子媳嫌老人老不中用,嫌其髒,幾乎將其遺棄在老宅,老人幾次摔倒在街上,街坊送其到診所,醫生說是低血糖,餓的。

估計父親也想起了這些,起身走進廚房,將籠裏還有溫熱的包子端了一大盤出來:叔,你嚐嚐我屋這包子味道咋樣?再三推讓,老人終於將包子放到嘴邊。

老人走時,父親又給老人裝了幾個包子,老人卻像被火燒了一樣連連躲避着不要,母親把父親喊進屋子,輕聲提醒:給老人吃,我不反對,千萬不敢給帶,人家都說那三個媳婦見誰給他吃喝,就會把他鎖在家裏不讓出來,你的好心是給老人找災哩。

這些忤逆不孝的東西。父親憤然怒罵,卻也不再堅持,只是扶着老人出門,一直送到過了兩百米外的橋。父親返回來時,門口聚了幾個鄰居,其中一與父親同齡的長者說父親:你真是個二桿子,志明叔那三個兒媳是鎮上的,幫過志明叔的人,都沒有逃過一場罵,你小心惹禍上身。

父親沒有言語,只是重重的一聲嘆息,又習慣性的含含糊糊地嘟囊。

懦弱的父親,一輩子慫事弄不成的父親,猝然去世後,近千人擡陵攢墓的聲勢破了鎮上有歷以來的紀錄,攢起的龐大的墓冢四周砌起密密的人牆,有三分之一的是從四下鄉里聞訊趕來的……

其實我沒有告訴母親,我小時候有一次聽清了父親的嘟囊:做自己該做的,做自己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