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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卷九十二 列傳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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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元忠 韋安石(子陟 斌 斌子況 從父兄子抗 從祖兄子巨源 趙彥昭附) 蕭至忠(宗楚客 紀處訥附)

《舊唐書》卷九十二 列傳第四十二

魏元忠,宋州宋城人也。本名真宰,以避則天母號改焉。初,爲太學生,志氣倜儻,不以舉薦爲意,累年不調。時有左史盩厔人江融撰《九州設險圖》,備載古今用兵成敗之事,元忠就傳其術。儀鳳中,吐蕃頻犯塞,元忠赴洛陽上封事,言命將用兵之工拙,曰:

臣聞理天下之柄,二事焉,文與武也。然則文武之道,雖有二門,至於制勝御人,其歸一揆。方今王略遐宣,皇威遠振,建禮樂而陶士庶,訓軍旅而懾生靈。然論武者以弓馬爲先,而不稽之以權略;談文者以篇章爲首,而不問之以經綸。而奔競相因,遂成浮俗。臣嘗讀魏、晉史,每鄙何晏、王衍終日談空。近觀齊、梁書,才士亦復不少,並何益於理亂哉?從此而言,則陸士衡著《辨亡論》,而不救河橋之敗,養由基射能穿札,而不止鄢陵之奔,斷可知矣。昔趙岐撰禦寇之論,山濤陳用兵之本,皆坐運帷幄,暗合孫、吳。宣尼稱"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則何平叔、王夷甫豈得同日而言載!

臣聞才生於代,代實須才,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生代。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士有不用,未有無士之時。夫有志之士,在富貴之與貧賤,皆思立於功名,冀傳芳於竹帛。故班超投筆而嘆,祖逖擊楫而誓,此皆有其才而申其用矣。且知己難逢,英哲罕遇,士之懷琬琰以就埃塵,抱棟樑而困溝壑者,則悠悠之流,直睹此士之貧賤,安知此士之方略哉。故漢拜韓信,舉軍驚笑;蜀用魏延,羣臣觖望。嗟乎,富貴者易爲善,貧賤者難爲功,至於此也!

亦有位處立功之際,而不展其志略,身爲時主所知,竟不能盡其才用,則貧賤之士焉足道哉!漢文帝時,魏尚、李廣並身任邊將,位爲郡守。文帝不知魏尚之賢而囚之,不知李廣之才而不能用之。常嘆李廣恨生不逢時,令當高祖日,萬戶侯豈足道哉。夫以李廣才氣,天下無雙,匈奴畏之,號爲"飛將",爾時胡騎憑凌,足伸其用。文帝不能大任,反嘆其生不逢時。近不知魏尚、李廣之賢,而乃遠想廉頗、李牧。故馮唐曰,雖有頗、牧而不能用,近之矣。從此言之,疏斥賈誼,復何怪哉。此則身爲時主所知,竟不能盡其才用。晉羊祜獻計平吳,賈充、荀勖沮其策,祜嘆曰:"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緣荀、賈不同,竟不大舉。此則位處立功之際,而不得展其志略。而布衣韋帶之人,懷一奇,抱一策,上書闕下,朝進而望夕召,何可得哉。

臣請歷訪內外文武職事五品已上,得不有智計如羊祜、武藝如李廣,在用與不用之間,不得騁其才略。伏願降寬大之詔,使各言其志。無令汲黯直氣,臥死於淮陽。仲舒大才,位屈於諸侯相。

又曰:臣聞帝王之道,務崇經略。經略之術,必仗英奇。自國家良將,可得言矣。李靖破突厥,侯君集滅高昌,蘇定方開西域,李勣平遼東,雖奉國威靈,亦其才力所致。古語有之,"人無常俗,政有理亂,兵無強弱,將有能否"。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也。故趙充國徵先零,馮子明討南羌,皆計不空施,機不虛發,則良將立功之驗也。然兵革之用,王者大事,存亡所繫。若任得其才,則摧兇而扼暴。苟非其任,則敗國而殄人。北齊段孝玄雲:"持大兵者,如擎盤水。傾在俯仰間,一致蹉跌,求止豈得哉!"從此而言,周亞夫堅壁以挫吳、楚,司馬懿閉營而困葛亮,俱爲上策。此皆不戰而卻敵,全軍以制勝。是知大將臨戎,以智爲本。漢高之英雄大度,尚曰"吾寧鬥智";魏武之綱神冠絕,猶依法孫、吳。假有項籍之氣,袁紹之基,而皆泯智任情,終以破滅,何況復出其下哉!

且上智下愚,明暗異等,多算少謀,衆寡殊科。故魏用柏直以拒漢,韓信輕爲豎子;燕任慕容評以抗秦,王猛謂之奴才。即柏直、慕容評智勇俱亡者也。夫中材之人,素無智略,一旦居元帥之任,而意氣軒昂,自謂當其鋒者無不摧碎,豈知戎昭果毅、敦《詩》說《禮》之事乎!故李信求以二十萬衆獨舉鄢郢,其後果辱秦軍;樊噲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登時見折季布,皆其事也。

當今朝廷用人,類取將門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幹略見知,雖竭力盡誠,亦不免於傾敗,若之何使當閫外之任哉?後漢馬賢討西羌,皇甫規陳其必敗;宋文帝使王玄謨收復河南,沈慶之懸知不克。謝玄以書生之姿,拒苻堅天下之衆,郗超明其必勝;桓溫提數萬之兵,萬里而襲成都,劉真長期於決取。雖時有今古,人事皆可推之,取驗大體,觀其銳志與識略耳。明者隋分而察,成敗之形,昭然自露。京房有言,"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則昔賢之與今哲,意況何殊。當事機之際也。皆隨時而立功,豈復取賢於往代,待才於未來也?即論知與不知,用與不用。夫建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言其所能,不言所藉。若陳湯、呂蒙、馬隆、孟觀,並出自貧賤,勳濟甚高,未聞其家代爲將帥。董仲舒曰:"爲政之用,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弦而更張之,乃可鼓也。"故陰陽不和,擢士爲相;蠻夷不龔,拔卒爲將,即更張之義也。以四海之廣,億兆之衆,其中豈無卓越奇絕之士?臣恐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又曰:臣聞賞者禮之基,罰者刑之本。故禮崇謀夫竭其能,賞厚義士輕其死,刑正君子勖其心,罰重小人懲其過。然則賞罰者,軍國之綱紀,政教之藥石。綱紀舉而衆務自理,藥石行而文武用命。彼吐蕃蟻結蜂聚,本非勍敵,薛仁貴、郭待封受閫外之寄,奉命專征,不能激勵熊羆,乘機掃撲。敗軍之後,又不能轉禍爲福,因事立功,遂乃棄甲喪師,脫身而走。幸逢寬政,罪止削除,國家綱漏吞舟,何以過此。天皇遲念舊恩,收其後效,當今朝廷所少,豈此一二人乎?且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仁貴自宣力海東,功無尺寸,坐玩金帛,瀆貨無厭,今又不誅,縱惡更甚。臣以疏賤,幹非其事,豈欲間天皇之君臣,生厚薄於仁貴?直以刑賞一虧,百年不復,區區所懷,實在於此。

古人云:"國無賞罰,雖堯、舜不能爲化。"今罰不能行,賞亦難信,故人間議者皆言,"近日徵行,虛有賞格而無其事。"良由中才之人不識大體,恐賞賜勳庸,傾竭倉庫,留意錐刀,將此益國。徇目前之近利,忘經久之遠圖,所謂錯之毫釐,失之千里者也。且黔首雖微,不可欺以得志,瞻望恩澤,必因事而生心。既有所因,須應之以實,豈得懸不信之令,設虛賞之科?比者師出無功,未必不由於此。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故商君移木以表信,曹公割發以明法,豈禮也哉,有由然也。自蘇定方定遼東,李勣破平壤,賞絕不行,勳仍淹滯,數年紛紜,真僞相雜,縱加沙汰,未至澄清。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師,僞勳所由,主司之過。其則不遠,近在尚書省中,不聞斬一臺郎,戮一令史,使天下知聞,天皇何能照遠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萬國共尊,文昌政本,四方是則,軌物宣風,理亂攸在。臣是以披露不已,冒死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