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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四十六列傳第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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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是二十四史之一。是匯合並刪節記載北朝歷史的《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而編成的紀傳體史書。下面是小編爲大家整理的《北史》卷四十六列傳第三十四,僅供參考,歡迎大家閱讀。

《北史》卷四十六列傳第三十四

《北史》卷四十六列傳第三十四

孫紹、張普惠、成淹、範紹、劉桃符、鹿悆、張耀、劉道斌、董紹、馮元興

孫紹,字世慶,昌黎人也。少好學,通涉經史。初爲校書郎,稍遷給事中,後爲門下錄事。好言得失,與常景共修律令。延昌中,紹表曰:臣聞建國有計,雖危必安;施化能和,雖寡必盛;政乖人理,雖合必離;作用失機,雖成必敗。此乃古今同然,百王之定法也。今二虢京門,了無嚴防;南北二中,復闕固守;長安、鄴城,股肱之寄;穰城、上黨,腹背所馮。四軍、五校之軌,領、護分事之式,徵兵儲粟之要,舟車水陸之資,山河要害之權,緩急去來之用,持平赴救之方,節用應時之法,特宜修置,以固堂堂之基。持盈之體,何得而忽?且法開清濁,而清濁不平;申滯理望,而卑寒亦免。士庶同悲,兵徒懷怨。中正賣望於下里,主案舞筆於上臺,真僞混淆,知而不糾,得者不欣,失者倍怨。使門齊身等而涇、渭奄殊,類應同役而苦樂縣異,士人居職,不以爲榮;兵士役苦,必不忘亂。故有競棄本生,飄藏他土。或詭名託養,散沒人間;或亡命山藪,漁獵爲命;或投杖強豪,寄命衣食。又應遷之戶,逐樂諸州;應留之徒,避寒歸暖。職人子弟,隨榮浮游,南北東西,卜居莫定。關禁不修,任意取適,如此之徒,不可勝數。爪牙不復爲用,百工爭棄其業。混一之計,事實闕如;考課之方,責辦無日;流浪之徒,決須精校。今強敵窺時,邊黎伺隙,內人不平,久戍懷怨。戰國之勢,竊謂危矣。必造禍源者,北邊鎮戍之人也。若夫一統之年,持平用之者,大道之計也;亂離之期,縱橫作之者,行權之勢也。故道不可久,須文質以換情;權不可恆,隨污隆以牧物。文質應世,道形自安;污隆獲衷,權勢亦濟。然則王者計法之趣,化物之規,圓方務得其境,人物不失其地。又先帝時,律、令並議,律尋施行,令獨不出,十餘年矣。臣以令之爲體,即帝王之身,分處百揆之儀,安置九服之節,乃是有爲之樞機,世法之大本也。然修令之人,亦皆博古,依古撰置,大體可觀,比之前令,精粗有在。但主議之家,大用古制。若令依古,高祖之法,復須升降,誰敢措意有是非哉?以是爭故,久廢不理。然律、令相須,不可偏用,今律班令止,於事甚滯。若令不班,是無典法,臣下執事,何依而行?臣等修律,非無勤止,署下之日,臣乃無名,是謂農夫盡力,他食其秋,功名之所,實懷於悒。

正光初,兼中書侍郎。紹性抗直,每上封事,常至懇切,不憚犯忤。但天性疏脫,言乍高下,時人輕之,不見採覽。紹兄世元善彈箏,早卒。紹後聞箏聲,便涕泗鳴咽,舍之而去。後爲太府少卿,曾因朝見,靈太后謂曰:"卿年稍老矣。"紹曰:"臣年雖老,臣卿乃少。"太后笑之。遷右將軍、太中大夫。

紹曾與百僚赴朝,東掖未開,守門候旦。紹於衆中引吏部郎中辛雄於衆外,竊謂曰:"此中諸人,尋當死盡,唯吾與卿,猶享富貴。"未幾,有河陰之難。紹善推祿命,事驗甚多,知者異之。

永安中,拜太府卿,以前參議《正光壬子歷》,賜爵新昌子。後卒於右光祿大夫,贈尚書左僕射,諡曰宣。子伯元襲爵。

張普惠,字洪賑,常山九門人也。身長八尺,容貌魁偉,精於《三禮》,兼善《春秋》、百家之說。太和十九年,爲主書,帶制局監,頗爲孝文所知。轉尚書都令史。任城王澄重其學業,爲其聲價。澄爲雍州刺史,啓普惠爲府錄事參軍,尋行馮翊郡事。

澄功衰在身,欲七月七日集文武北園馬射。普惠奏記於澄曰:竊聞三殺九親,別疏暱之敘;五服六術,等衰麻之心。皆因事飾情,不易之道者也。然則莫大之痛,深於終身之外;書策之哀,除於喪紀之內。外者不可無節,故斷之以三年;內者不可遂除,故敦之以日月。況《禮》,大練之日,鼓素琴,蓋推以即吉也;小功以上,非虞祔練除不沐浴,此拘之以制也。曾子問曰:"相識有喪服,可以與於祭乎?"孔子曰:"緦不祭,又何助於人。"祭既不與,疑無宴食之道。又曰:"廢喪服,可以與於饋奠之事乎?"子曰:"脫衰與奠,非禮也。"注云:"謂其忘哀疾。"愚謂除喪之始,不與饋奠,小功之內,其可觀射乎?《雜記》雲:"大功以下,既葬適人,人食之。其黨也食之,非其黨不食。"食猶擇人,於馬射爲或非宜。伏見明教,立射會之限,將以二七令辰,集城中文武肄武藝於北園,行揖讓於中否。時非大閱之秋,景涉妨農之節,國家縞禫甫除,殿下功衰仍襲,釋而爲樂,以訓百姓,便是易先王之典教,忘哀慼之情,恐非所以昭令德、視子孫者也。案射儀,射者以禮樂爲本,忘而從事,不可謂禮;鐘鼓弗設,不可謂樂。舍此二事,何用射爲!又七日之戲,令制無之,班勞所施,慮違事體,府庫空虛,宜待新調。乞至九月,備飾盡行,然後奏《狸首》之章,宣矍相之命,聲軒縣,建雲鉦,神人忻暢於斯時也。

澄意納其言,託辭自罷,乃答曰:"今雖非公制,而此州承前已有斯式。且纂文習武,人之常藝。豈可於常藝之間,要須令制乎?《禮》,兄弟內除,明哀已殺;小功,客至主不絕樂。聽樂則可,觀武豈傷?直自事緣須罷,先以令停,方獲此請,深具來意。"

澄轉揚州,啓普惠以羽林監領鎮南大將軍開府主簿。普惠既爲澄知,歷佐二藩,甚有聲譽。還朝,仍羽林監。

澄遭太妃憂,臣僚爲立碑頌,題碑欲雲"康王元妃之碑"。澄訪於普惠,普惠答曰:"謹尋朝典,但有王妃,而無元字。魯夫人孟子稱元妃者,欲下與繼室聲子相對。今烈懿太妃作配先王,更無聲子、仲子之嫌,竊謂不假元字以別名位。且以氏配姓,愚以爲在生之稱,故《春秋》’夫人姜氏至自齊’;既葬,以諡配姓,故經書’葬我小君文姜’,又曰’來歸夫人成風之襚’,皆以諡配姓。古者婦人從夫諡,今烈懿太妃德冠一世,故特蒙褒錫,乃萬代之高事,豈容於定名之重,而不稱’烈懿’乎。"澄從之。

後爲步兵校尉,以本官領河南尹丞。宣武崩,坐與甄楷等飲酒遊從,免官。故事,免官者,三載之後,降一階而敘,若才優擢授,不拘此限。熙平中,吏部尚書李韶奏普惠有文學。依才優之例,敕除寧遠將軍、司空倉曹參軍。朝議以不降階爲榮。時任城王澄爲司空,表議書記多出普惠。

廣陵王恭、北海王顥疑爲所生祖母服期與三年,詔羣僚會議。普惠議曰:謹案:二王祖母皆受命先朝,爲二國太妃,可謂受命於天子,爲始封之母矣。《喪服》"慈母如母",在三年章,傳曰:"貴父命也。"鄭注云:"大夫之妾子,父在爲母大功,則士之妾子爲母期。父卒,則皆得伸。"此大夫命其妾子,以爲母所慈,猶曰貴父命,爲之三年;況天子命其子爲列國王,命其所生母爲國太妃,反自同公子爲母練冠之與大功乎。《傳》曰:"始封之君,不臣諸父昆弟。"則當服其親服。若魯、衛列國,相爲服期,判無疑矣。何以明之?《喪服》:"君爲姑姊妹女子子嫁於國君者。"《傳》曰:"何以大功?尊同也。尊同,則得服其親服。諸侯之子稱公子,公子不得禰先君。"然則兄弟一體,位列諸侯,自以尊同,得相爲服,不可還準公子,遠厭天王。故降有四品,君、大夫以尊降,公子、大夫之子以厭降,名例不同,何可亂也。《禮》,大夫之妾子,以父命慈己,申其三年。太妃既受命先帝,光昭一國,二王胙土茅社,顯錫大邦,舍尊同之高據,附不禰之公子,雖許、蔡失位,亦不是過。《服問》曰:"有從輕而重,公子之妻,爲其皇姑。"公子雖厭,妻尚獲申,況廣陵、北海,論封君則封君之子,語妃則命妃之孫,承妃纂重,遠別先皇,更以先後之正統,厭其所生之祖嫡,方之皇姑,不以遙乎?今既許其申服,而復限之以期,比之慈母,不亦爽歟?《經》曰:"爲君之祖父母、父母、妻、長子",《傳》曰:"何以期?父母長子君服斬。妻則小君。父卒,然後爲祖後者,服斬。"今祖乃獻文皇帝,諸侯不得祖之。母爲太妃,蓋二王三年之證。議者近背正經,以附非類,差之毫毛,所失或遠。且天子尊則配天,莫非臣妾,何爲命之爲國母,而不聽子服其親乎?《記》曰:"從服者,所從亡則已。"又曰:"不爲君母之黨服,則爲其母之黨服。今所從既亡,不以親服服其所生,則屬從之服,於何所施?若以諸王入爲公卿,便同大夫者,則當今之議皆不須以國爲言也。今之諸王,自同列國,雖不之國,別置臣僚,玉食一方,得不以諸侯言之?

敢據《周禮》,輒同三年。

當時議者,亦有同異。國子博士李鬱於議罷之後,書難普惠,普惠據《禮》還答,鄭重三反,鬱議遂屈。轉諫議大夫,澄謂普惠曰:"不喜君得諫議,唯喜諫議得君。"

時靈太后父司徒胡國珍薨,贈相國、太上秦公。普惠以前世後父無太上之號,詣闕上疏,陳其不可。左右畏懼,莫敢爲通。會聞胡家穿壙下墳有盤石,乃密表曰:"竊見故侍中、司徒胡公,懷道含靈,實誕聖後,近樞克惟允之寄,居槐體論道之明。故以功餘九錫,褒假鸞纛,深聖上之加隆,極慈後之至愛,憲章天下,不亦可乎!而太上之號,竊謂未衷。何者?《禮記》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嘗禘郊社,尊無二上。’竊謂高祖受禪於獻文皇帝,故仰尊爲太上皇,此因上上而生名也。皇太后稱令以系敕下,蓋取三從之道,遠同文母,列於十亂,則司徒爲太上,恐乖系敕之意。《易》曰’困於上者,必反於下。’比克吉定兆,而以淺改卜,羣心悲惋,亦或天地神靈所以垂至戒,啓聖情。伏願停司徒逼同之號,從卑下不逾之稱,則天下幸甚。"

太后覽表,親至國珍宅,召集五品已上博議其事。任城王澄、太傅清河王懌、侍中崔光、御史中尉元匡、尚書崔亮並同有難,普惠並以理正之,無所屈。廷尉少卿袁翻曰:"《周官》:上公九命,上大夫四命,命數雖殊,同名爲上,何必上者皆是極尊。"普惠厲聲呵翻曰:"禮有下卿、上士,何止大夫與公。但今所行,以太加上,二名雙舉,不得非極。雕蟲小藝,微或相許,至於此處,豈卿所及!"翻甚有慚色,默不復言。議者鹹以太后當朝,志相黨順,遂奏曰:"張普惠辭雖不屈,然非臣等所同。渙汗已流,請依前詔。"太后復遣元叉、賈璨宣令謂普惠曰:"朕之所行,孝子之志;卿之所陳,忠臣之道。羣公已有成議,卿不得苦奪朕懷。後有所見,勿得難言。"

初,普惠被召,傳詔馳驊騮馬來,甚迅速,佇立催去。普惠諸子憂怖涕泗。普惠謂曰:"我當休明之朝,掌諫議之任,若不言所難言,諫所難諫,便是唯唯,曠官尸祿。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復何恨。然朝廷有道,汝輩勿憂。"及議罷,旨勞還宅,親故賀其幸甚。

時中山杜弼遺書普惠曰:"明侯深儒碩學,身負大才,執此公方,來居諫職,謇謇如也,諤諤如也。一昨承在胡司徒弟,當庭面諍,雖問難鋒至,而應對響出。宋城之帶始縈,魯門之柝裁警,終使羣后逡巡,庶僚拱默。雖不見用於一時,固已傳美於百代。聞風快然,敬裁此白。"普惠美其此書,每爲口實。

普惠以天下人調,幅度長廣,尚書計奏,復徵綿麻,恐人不堪命。上疏曰:"伏聞尚書奏復綿麻之調,遵先皇之軌。夙宵惟度,欣戰交集。仰惟高祖廢大斗,去長尺,改重秤,所以愛萬姓,從薄賦。知軍國須綿麻之用,故云幅度之間,億兆應有綿麻之利,故絹上稅綿八兩,布上稅麻十五斤。萬姓得廢大斗,去長尺,改重秤,荷輕賦之饒,不適於綿麻而已。故歌舞以供其賦,奔走以役其勤。夫信行於上,則億兆樂輸於下。自茲已降,漸漸長闊,百姓嗟怨,聞於朝野。伏惟皇太后未臨朝之前,陛下居諒暗之日,宰輔不尋其本,知天下之怨綿麻,不察其幅廣、度長、秤重、斗大,革其所弊,存其可存,而特放綿麻之調,以悅天下之心。此謂悅之不以道,愚臣所以未悅者也。"

普惠又表乞朝直之日,時聽奉見。自此之後,月一陛見。又以孝明不親視朝,過崇佛法,郊廟之事,多委有司,上疏曰:"伏惟陛下重暉纂統,欽明文思,天地屬心,百神佇望。伏願躬致郊廟之虔,親紆朔望之澤,釋奠成均,竭心千畝,明發不寐,潔誠禋祼,孝弟可以通神明,德教可以光四海。然後精進三寶,信心如來。道由化深,故諸漏可盡;法隨禮積,故彼岸可登。量撤僧寺不急之華,還復百官久折之秩。已興之構,務從簡成;將來之造,權令停息。但仍舊貫,亦何必改作。庶節用愛人,法俗俱賴。"尋別敕付外,議釋奠之禮。

時史官剋日蝕,豫敕罷朝。普惠以逆廢非禮,上疏陳之。又表論時政得失:一曰審法度,平鬥尺,租調務輕,賦役務省。二曰聽輿言,察怨訟,先皇舊事有不便於政者,請悉追改。三曰進忠謇,退不肖,任賢勿貳,去邪勿疑。四曰興滅國,繼絕世,勳親之胤,所宜收敘。書奏,孝明、靈太后引普惠於宣光殿,隨事難詰。延對移時,太后曰:"小小細務,一一翻動,更成煩擾。"普惠曰:"聖上之養庶物,若慈母之養赤子。今赤子幾臨危壑,將赴水火,以煩勞而不救,豈赤子所望於慈母!"太后曰:"天下蒼生,寧有如此苦事?"普惠曰:"天下之親懿,莫重於太師彭城王,然遂不免枉死。微細之苦,何可得無?"太后曰:"彭城之苦,吾已封其三子,何足復言。"普惠曰:"聖後封彭城之三子,天下莫不忻至德,知慈母之在上。臣所以重陳者,凡如此枉,乞垂聖察。"太后曰:"卿雲興滅繼絕,意復誰是?"普惠曰:"昔淮南逆終,漢文封其四子,蓋骨肉之不可棄,親親故也。竊見咸陽、京兆,乃皇子皇孫,一德之虧,自貽悔戾;沈淪幽壤,緬焉弗收,豈是興滅繼絕之意?"太后曰:"卿言有理,當命公卿博議。"

及任城王澄薨,普惠荷其恩待,朔望奔赴,至於禫除,雖寒暑風雨,無不必至。初,澄嘉賞普惠,臨薨啓爲尚書右丞。靈太后既深悼澄,覽啓從之。詔行之後,尚書諸郎以普惠地寒,不應便居管轄,相與爲約,並欲不放上省,紛紜多日乃息。

正光二年,詔遣楊鈞送蠕蠕主阿那瑰還國。普惠謂遣之將貽後患,上疏極言其不可。表奏不從。魏子建爲益州刺史,有贓罪,普惠被使驗之,事遂得釋,故子建父子甚德之。時樑西豐侯正德詐稱降款,朝廷頗事當迎。普惠請付揚州,移還蕭氏,不從。俄而正德果逃還。後除光祿大夫,右丞如故。

先是,仇池武興郡氐數反,西垂郡戍,租連久絕。詔普惠以本官爲持節、西道行臺,給秦、岐、涇、華、雍、豳、東秦七州兵武三萬人,任其召發;送南秦、東益二州兵租,分付諸戍。其所部將統,聽於關西牧守之中隨機召遣。軍資板印之屬,悉以自隨。事訖還朝,賜絹布一百段。時詔訪冤屈,普惠上疏,多所陳論。出除東豫州刺史。淮南九戍十三郡,猶因樑前弊,別郡異縣之人錯雜居止。普惠乃依次括比,省減郡縣,上表陳狀,詔許之。宰守因此,綰攝有方,奸盜不起,人以爲便。

普惠不營財業,好有進舉,敦於故舊。冀州人侯堅固少時與其遊學,早終。其子長瑜,普惠每於四時請祿,無不減贍,給其衣食。及爲豫州,啓長瑜解褐,攜其合門拯給之。在州卒,諡曰宣恭。

成淹,字季文,上谷居庸人也。好文學,有氣尚。仕宋爲員外郎,領軍主,援東陽、歷城。皇興中,降慕容白曜,赴闕,授兼著作佐郎。時獻文於仲冬月欲巡漠北,朝臣以寒甚固諫,並不納。淹上《接輿釋遊論》,帝覽之,詔尚書李?曰:"卿諸人不如成淹論,通釋人意。"乃敕停行。

太和中,文明太后崩,齊遣其散騎常侍裴昭明、散騎侍郎謝竣等來吊,欲以朝服行事。主客不許,昭明等執志不移。孝文敕尚書李衝選一學識者更與論執。衝奏遣淹。昭明言:"不聽朝服行禮,義出何典?"淹言:"玄冠不弔,童孺共聞。昔季孫將行,請遭喪之禮,千載之下,猶共稱之。卿方謂義出何典,何其異哉!"昭明言:"齊高帝崩,魏遣李彪通吊,初不素服,齊朝亦不爲疑。"淹言:"彪通吊之日,朝命以吊服自隨。彼不遵高宗追遠之慕,乃逾月即吉。齊之君臣,皆已鳴玉盈庭,彪行人,何容獨以衰服間衣冠之中?我皇處諒暗以來,百官聽於冢宰,卿豈得以此方彼也?"昭明乃搖膝而言曰:"三皇不同禮,亦安知得失所歸。"淹言:"若如來談,卿以虞舜、高宗爲非也?"昭明相顧笑曰:"非孝者,宣尼有成責,行人亦弗敢言。使人唯齎袴褶,不可以吊,幸借衣颻,以申國命。今爲魏朝所逼,還南日,必得罪本朝。"淹言:"彼有君子也,卿將命折中,還南日,應有高賞。若無君子也,但令有光國之譽,雖非理得罪,亦復何嫌。南史、董狐,自當直筆。"既而敕送衣颻給昭明等,明旦引入,皆令文武盡哀。後正佐郎。

其後,齊遣其散騎常侍庾蓽、散騎侍郎何憲、主書邢宗慶等來聘,孝文敕淹接於外館。宗慶語淹言:"南北連和既久,而比棄信絕好,爲利而動,豈是大國善鄰之義?"淹言:"夫爲王者不拘小節,豈得眷眷守尾生之信!且齊先主歷事宋朝,當應便爾欺奪?"宗慶、庾蓽及從者皆相顧失色。何憲知淹昔從南入,以手掩目曰:"卿何不作于禁而作魯肅?"淹言:"我舍逆效順,欲追蹤陳、韓,何于禁之有!"憲亦不對。

王肅之至,鑾輿行幸。肅多扈從,敕淹將引,若有古蹟,皆使知之。行到朝歌,肅問:"此是何城?"淹言:"紂都朝歌城。"肅言:"故應有殷之頑人。"淹言:"昔武王滅紂,悉居河洛,中因劉、石亂華,仍隨司馬東度。"肅知淹寓青州,乃笑謂曰:"青州何必無其餘種。"淹以肅本隸徐州:"若言青州,本非其地,徐州間今日重來,非所知也。"肅遂伏馬上掩口笑,顧謂侍御史張思寧曰:"向聊因戲言,遂致辭溺。"思寧馳馬以聞,孝文大悅,謂彭城王勰曰:"淹此段足爲制勝。"輿駕至洛,肅因侍宴,帝戲肅曰:"近者行次朝歌,聞成淹共卿殊有往復,卿試重敘之。"肅言:"臣於朝歌失言,一之已甚,豈宜再說。"遂大笑。肅又言淹才詞,宜應敘進。帝言:"若因此進淹,恐辱卿轉甚。"肅言:"臣屈己達人,正可顯臣之美。"帝曰:"卿爲人所屈,欲求屈己之名,復於卿大優。"肅言:"淹既蒙進,臣得屈己申人,此所謂陛下惠而不費。"遂酣笑而止。賜淹龍廄上馬一匹,並鞍勒宛具,朝服一襲。轉謁者僕射。

時遷都,帝以淹家貧,敕給事力,送至洛陽,使與家累相隨。及車駕濟淮,敕徵淹。淹於路左請見,曰:"敵不可小,願聖明保萬全之策。伏聞發洛已來,諸有諫者,解官奪職,恐非聖明納下之義。"帝優而容之。

帝幸徐州,敕淹與閭龍駒專主舟楫,將汎泗入河,溯流還洛。軍次磝碻,淹以黃河浚急,慮有傾危,乃上疏陳諫。帝敕淹曰:"朕以恆、代無運漕之路,故京邑人貧。今移都伊、洛,欲通運四方。黃河急浚,人皆難涉,我因此行乘流,所以開百姓之心。知卿誠至而不得相納。"賜驊騮馬一匹,衣冠一襲。除羽林監、主客令。

於時宮殿初構,運材日有萬計。伊、洛流澌,苦於厲涉。淹遂啓求敕都水造浮航。帝賞納之,意欲榮淹於衆。朔旦受朝,百官在位,乃賜帛百匹,知左右二都水事。景明三年,出除平陽太守。還朝,病卒,贈光州刺史,諡曰定。

子宵,字景鸞,好爲文詠,坦率多鄙俗,與河東姜質等朋遊相好,詩賦間起,知音之士所共嗤笑。卒於書侍御史。

範紹,字始孫,敦煌龍勒人也。少聰敏。年十二,父命就學,師事崔光。以父憂廢業。母又誡之曰:"汝父卒日,令汝遠就崔生,希有成立。今已過期,宜遵成命。"紹還赴學。太和初,充太學生,轉算生,頗涉經史。孝文選爲門下通事令史,遷錄事,掌奏文案。帝善之,又爲侍中李衝、黃門崔光所知。帝曾謂近臣曰:"崔光從容,範紹之力。"後朝廷有南討計,發河北數州田兵,通緣淮戍兵合五萬餘人,廣開屯田。八座奏紹爲西道六州營田大使,加步兵校尉。紹勤於勸課,頻歲大獲。又詔與都督、中山王英論攻鍾離。紹觀其城隍,恐不可陷,勸令班師,英不從。紹還,具以狀奏聞。俄而英敗。後歷位幷州刺史、太常卿。莊帝初,遇害河陰。

劉桃符,中山盧奴人也。生不識父,九歲喪母。性恭謹,好學。舉孝廉,射策甲科。歷碎職,累遷中書舍人。以勤明見知,久不遷職。宣武謂曰:"揚子云爲黃門,頓歷三世。卿居此任始十年,不足辭也。"東豫州刺史田益宗居邊貪穢,宣武頻詔桃符慰喻之。桃符還,具稱益宗老耄,而諸子非理處物。宣武后欲代之。恐其背叛,拜桃符東豫州刺史,與後將軍李世哲領衆襲益宗。語在《益宗傳》。桃符善恤蠻左,爲人吏所懷。久之,徵還。病卒,贈洛州刺史。

鹿悆,字永吉,濟陰乘氏人也。祖壽興,沮渠氏庫部郎。父生,再爲濟南太守,有政績。獻文嘉其能,特徵赴季秋馬射,賜以驄馬,加以青服,彰其廉潔。時三齊始附,人懷苟且,蒲博終朝,頗廢農業。生立制斷之,聞者嗟善。後卒於淮陽太守,追贈兗州刺史。悆好兵書、陰陽、釋氏之學,彭城王勰召爲館客。嘗詣徐州,馬疲,附船而至大梁。夜睡,者上岸,竊禾四束飼馬。船行數裏,悆覺,即停船至取禾處,以縑三丈置禾束下而反。

初爲真定公子直國中尉,恆勸以忠廉之節。嘗賦五言詩曰:"嶧山萬丈樹,雕鏤作琵琶,由此材高遠,糹玄響藹中華。"又曰:"援琴起何調?幽蘭與白雪,絲管韻未成,莫使糹玄響絕!"子直少有令問,悆欲其善終,故以諷焉。後隨子直鎮梁州,州有兵糧和糴,和糴者靡不潤屋,悆獨不取。子直強之,終不從。

孝莊爲御史中尉,悆兼殿中侍御史,監臨淮王彧軍。時樑遣其豫章王綜據徐州,綜密信通彧,雲欲歸款。衆議謂不然,悆遂請行,曰:"綜若誠心,與之盟約;如其詐也,豈惜一人命乎!"時徐州始陷,邊方騷擾,綜部將成景俊、胡龍牙並總強兵,內外嚴固。悆遂單馬間出,徑趣彭城。未至之間,爲綜軍主程兵潤所止。問其來狀。悆曰:"我爲臨淮王所使。"兵潤遣人白龍牙等。綜既有誠心,聞悆被執,語景俊等曰:"我每疑元略規欲叛城,將驗虛實,且遣左右爲元略使,入魏軍中喚彼一人。其使果至,可令人詐作略身,在一深室,託爲患狀,呼使戶外,令人傳語。"時略始被樑武追還。綜又遣腹心人樑話迎悆,密語意狀,令善酬答。引悆詣龍牙所。龍牙語悆曰:"元中山甚欲相見,故令喚卿。"又曰:"安豐、臨淮,將少弱卒,規復此城,容可得乎?"悆曰:"彭城,魏之東鄙,勢在必爭,可否在天,非人所測。"龍牙曰:"當如卿言。"復詣景俊住所,停悆外門,久而未入。時夜已久,有綜軍主姜桃來與悆言,謂曰:"元法僧魏之微子,拔城歸樑,樑主待物有道。"乃上指曰:"今歲星在鬥,吳之分野,君何不歸樑國?"悆答曰:"法僧,莒僕之流,而樑納之,無乃有愧於季孫也!今月建鶉首,鬥牛受破,歲星木也,逆而克之,吳國敗喪不久。且衣錦夜游,有識不許。"言未盡,乃引入見景俊。景俊良久謂曰:"卿不爲刺客也?"答曰:"今者爲使,欲反命本朝,相刺之事,更卜後圖。"爲設食,悆強飲多食,向敵數人,微自誇矜。諸人相謂曰:"壯哉!"乃引向元略所,一人引入戶,指牀令坐。一人別在室中出,謂悆曰:"中山王有教:’我昔有以向南,且遣相喚,欲問卿事。晚來患動,不獲相見。’遂辭而退。須臾天曉,綜軍主範勖、景俊司馬楊?票等,競問北朝士馬多少,悆陳士馬之盛。尋而與樑話盟契訖。未旬,綜降詔封悆定陶縣子,除員勻散騎常侍。永安中,爲右將軍、給事黃門侍郎,進爵爲侯。雖任居通顯,志在謙退,迎送親賓,加於疇昔。而自無屋宅,常假賃居止,布衣糲食,寒暑不變。孝莊嘉其清潔,時復賜以錢帛。

及東徐城人呂文欣殺刺史元大賓,南引樑人,詔悆以使持節、散騎常侍、安東將軍爲六州大使,與行臺樊子鵠討破之。悆又購斬文欣。還,拜金紫光祿大夫,兼尚書右僕射、東南道三徐行臺。與都督賀拔勝等拒爾朱仲遠,軍敗還京。

天平中,除梁州刺史。時滎陽人鄭榮業反,圍州城。城降,滎業送悆於關西。

張耀,字景世,自雲南陽西鄂人也。仕魏,累遷步兵校尉。永寧寺塔大興,經營務廣。靈太后曾幸作所,凡有顧問,耀敷陳指畫,無所遺闕,太后善之。後爲別將,以軍功封長平男。歷岐、東荊州刺史。

天平初,遷鄴草創,右僕射高隆之、吏部尚書元世俊奏曰:"南京宮殿,毀撤送都,連筏竟河,首尾大至,自非賢明一人,專委受納,則恐材木耗損,有關經構。耀清直素著,有稱一時,臣等輒舉爲大將。"詔從之。耀勤於其事,尋轉營構左都將。興和初,加衛大將軍。宮殿成,除東徐州刺史。卒於州,贈司空公,諡曰懿。

劉道斌,武邑灌津人也。有器幹,腰帶十圍,鬚髯甚美。初拜校書郎,轉主書,頗爲孝文所知。從徵南陽,還,加積射將軍、給事中。帝謂黃門郎邢巒曰:"道斌是行,便異儕流矣。"宣武即位,遷謁者僕射。後歷恆農太守、岐州刺史,所在有清貞稱。卒於州,諡曰康。道斌在恆農,修立學館,建孔子廟堂,圖畫形像。去郡後,故吏追思之,復立道斌形於孔像之西而拜謁焉。

董紹,字興遠,新蔡鮦陽人也。少好學,頗有文義。起家四門博士,累遷兼中書舍人,爲宣武所賞。豫州城人白早生以城南叛,詔紹慰勞,爲賊鎖禁送江東。樑領軍呂僧珍暫與紹言,便相器重。樑武聞之,使勞紹雲:"忠臣孝子不可無之,今當聽卿還國。"紹曰:"老母在洛,無複方寸,既奉恩貸,實若更生。"乃引見之,謂曰:"戰爭多年,人物塗炭,是以不恥先言,欲與魏朝通好,卿宜備申此意。若欲通好,今以宿豫還彼,彼當以漢中見歸。"及紹還,雖陳說和計,朝廷不許。後除洛州刺史。紹好行小惠,頗得人情。蕭寶夤反於長安,紹上書求擊之,雲:"臣當出瞎巴三千,生啖蜀子。"孝明謂黃門徐紇曰:"此巴真瞎也?"紇答:"此紹之壯辭,雲巴人勁勇,見敵無所畏,非實瞎也。"帝大笑,敕紹速行。以拒寶夤功,賞新蔡縣男。爾朱天光爲關右大行臺,啓爲大行臺從事,兼吏部尚書。天光敗,賀拔嶽復請紹爲其開府諮議參軍。嶽後攜紹於高平牧馬,紹悲而賦詩曰:"走馬山之阿,馬渴飲黃河。寧謂胡關下,復聞楚客歌!"嶽死,周文帝亦重之。及孝武西遷,除御史中丞,非其好也。鬱郁不得志,或行戲街衢,或與少年遊聚,不自拘持,頗類失性。孝武崩,周文與百官推奉文帝,上表勸進,令呂思禮、薛憕作表,前後再奏,帝尚執謙沖不許。周文曰:"爲文能動至尊,唯董公耳!"乃命紹爲第三表,操筆便成。表奏,周文曰:"開進人意,不當如此也?"及登祚,方任用之,而紹議論朝廷,賜死。孫嗣。

馮元興,字子盛,東魏郡肥鄉人也。少有操尚。舉秀才,中尉王顯召爲檢校御史,遷殿中御史。司徒江陽王繼召爲記室參軍,遂爲元叉所知。叉執朝政,引爲尚書殿中郎,領中書舍人,仍御史,預聞時事。卑身克己,人無恨焉。家素貧約,食客恆數十人,同其飢飽,時人嘆尚之。太保崔光臨薨,薦元興爲侍讀,尚書賈思伯爲侍講,授孝明《杜氏春秋》。元興常爲擿句,儒者榮之。叉既賜死,元興亦被廢。乃爲《浮萍詩》以自喻曰:"有草生碧 池,無根水上蕩,脆弱惡風波,危微苦驚浪。"普泰初,爲光祿大夫,領中書舍人。太昌初,卒於家,贈齊州刺史。元興世寒,因元叉之勢,託其交道,相用爲州主簿,論者以爲非倫。

時有濟郡曹昂,有學識,舉秀才。永安中,除太學博士,兼尚書郎。常徒步上省,以示清貧,忽遇盜,大失綾縑,時人鄙其矯詐。

論曰:孫紹關左之士,又能指論時務。張普惠明達典故,強直從官,侃然不撓,其有王臣之風矣。成淹、範紹、劉桃符、鹿悆、張耀、劉道斌、董紹、馮元興等,身遭際會,俱得效其所能,苟曰非才,亦何能致於此也。

基本信息

《北史》一百卷,其中本紀十二卷,列傳八十八卷。記述北朝從公元386年到618年,魏、齊(包括東魏)、周(包括西魏)、隋四個封建政權共二百三十三年的歷史。

《北史》主要在魏、齊、周、隋四書基礎上刪訂改編而成,但也參考了當時所見各種雜史,增補了不少材料。

總的來看,《北史》雖有內容偶呈蕪雜之弊,但畢竟體例完整、材料充實、文字簡練,在後代頗受重視,以致魏、齊、週三書唐以後皆殘缺不完,後人又多取《北史》加以補足。作爲研究北朝歷史的資料,《北史》與魏、齊、周、隋四書有互相補充的作用,不可偏廢。

作者李延壽,唐初相州(今河南安陽)人,曾任史官,參與修撰《隋書》、《晉書》。

社會影響

在二十五史中,《史記》是完全意義上的通史,而《南史》是通劉宋、蕭齊、蕭樑、南陳四個皇朝的歷史,《北史》是通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隋六個皇朝的歷史,它們分別把南朝和北朝(包括隋朝)看作一個大的歷史階段,故可視爲一定意義上的通史。李延壽說,他撰《南史》《北史》,是“以擬司馬遷《史記》”,當然不只是指採用紀傳體而言,也包含了“通”的思想和要求。正因爲如此,唐代史學評論家劉知幾在講到《南史》《北史》時,把它們都歸於“《史記》之流”。這說明前人就很重視《南史》《北史》在“通”的方面的特點。

把《南史》《北史》作爲一定意義上的通史來讀,一則有益於瞭解整個南朝和整個北朝歷史發展的脈絡,有助於我們從總體上去認識和思考南北朝時期的歷史問題。再則,這也有益於我們瞭解作者分別把南北朝各朝歷史貫串一氣的歷史見解和撰述思想,並對前人批評它們“以家爲限斷不以代爲限斷”的論點有恰當的認識。應當說,在以某一個皇朝的興衰存亡爲斷限而著史的歷史環境下,李延壽能夠以數代之史爲一史,“斷代爲仍行通法”,無疑是個創造。

作者介紹

李延壽者,生卒年待考。唐代史學家,世居相州(今河南安陽市)。貞觀中,累補太子典膳丞、崇賢館學士。以脩撰勞,轉御史臺主簿,兼直國史。初,延壽父大師,多識前世舊事,常以宋、齊、樑、陳、齊、周、隋天下參隔,南方謂北爲“索虜”,北方指南爲“島夷”。其史於本國詳,它國略,往往訾美失傳,思所以改正,擬《春秋》編年,刊究南北事,未成而歿。

延壽既數與論撰,所見益廣,乃追終先志。本魏登國元年,盡隋義寧二年,作本紀十二、列傳八十八,謂之北史;本宋永初元年,盡陳禎明三年,作本紀十、列傳七十,謂之南史。凡八代,合二書百八十篇,上之。其書頗有條理,刪落釀辭,過本書遠甚。時人見年少位下,不甚稱其書。遷符璽郎,兼脩國史,卒。(《新唐書》)

受魏晉南北朝以降門閥制度影響,唐初仍存留一些崇尚門第習氣,李延壽也未能免俗,他在《北史·序傳》中津津樂道地講述先世事蹟,自稱帝顓頊高陽氏、周柱下史李耳爲“李氏之先”。被尊爲道教教主、太上老君的李耳,在唐朝是有特殊身份和地位的。唐高祖武德八年(625)定三教順序爲道、儒、佛,唐太宗貞觀十一年(637)宣佈李耳是他的祖宗。李延壽以李耳爲祖,意在表明自己爲聖賢之後,並且與當代皇帝同出一祖。在同一序傳中長篇累牘地列舉了歷代祖先的仕宦情況和功績,形同撰述家譜,表現出較強的門第觀念。他既迷戀於先祖的光榮,又流露出對現時自己名位較低的不滿。像那個時代的多數史家一樣,李延壽之所以走上治史道路,是與家學淵源分不開的。曾祖李曉,字仁略,“博涉經史,早有時譽”,“訓勖子弟,鹹以學行見稱”,很受當時人稱讚;祖父李超,字仲舉,“博涉經史,不守章句業”,頗有創新學術的氣概。

特別給延壽重大影響的是他的父親李大師。李大師,字君威,“少有著述之志”,勤奮好學,知識廣博,善於作文,尤長史學,“備知前代故事,若指諸掌;商較當世人物,皆得其精”。大師一生經歷坎坷,他年輕時做過幾任小官,升遷極慢。隋煬帝末年,政治腐敗,官吏貪污成風,大師任信都(今河北冀縣)郡司戶書佐,“獨守清戒,無所營求”,生活很窘迫。郡丞鞠孝稜感嘆地說:“後於歲寒,此言於公得之。”隋末農民大起義爆發後,竇建德據有河北,大師在建德軍中爲尚書禮部侍郎。起義軍被唐兵鎮壓後,大師被流放到西會州。他在那裏鬱悶不樂,作《羇思賦》以寄懷。當時鎮守涼州(今甘肅武威一帶)的楊恭仁見到此賦,很讚賞他的才學,於是把他召至府內,深相敬重。大師早有編著南北朝史的志向,此時正有閒暇時間,而且楊恭仁家中藏書豐富,可以盡情閱覽。於是大師在辛勤著史中度過了幾年時光。到了武德九年(626),唐朝廷大赦天下,李大師才得以回到京城長安。他的舊友房玄齡、封德彝已爲朝中高官,勸他留京做官,他已無心仕進,便回河南家鄉繼續編寫南北朝史。不幸的是,兩年以後,他就病逝了,著述尚未完成。

《北史·序傳》對李延壽先祖的記載:

李氏之先,出自帝顓頊高陽氏。當唐堯之時,高陽氏有才子曰庭堅,爲堯大理,以官命族,爲理氏。歷夏、殷之季。其後理徵字德靈,爲翼隷中吳伯,以直道不容,得罪於紂。其妻契和氏,攜子利貞逃隱伊侯之墟,食木子而得全,遂改理爲李氏。周時,裔孫曰乾,娶於益壽氏女嬰敷。生子耳,字伯陽,爲柱下史。子孫散居諸國,或在趙,或在秦。在魏者爲段幹大夫,段幹木其後也。別孫悝,爲魏文侯興富國之術焉。在趙者曰曇,以功封柏人,武安君牧其後也。在秦者名興族,爲將軍。生子伯祐,建功北狄,封南鄭公。伯祐生二子,平燕、內德。子信爲秦將,虜燕太子丹。信孫元曠,仕漢爲侍中。元曠弟仲翔,位太尉。仲翔討叛羌於素昌,一名狄道。仲翔臨陣殞命,葬狄道川,因家焉。史記李將軍傳所云其先自槐裏徙居成紀,實始此也。仲翔曾孫廣,仕漢,歷文、景、武三帝,位前將軍,立功沙漠。廣子當戶、椒、敢。當戶子陵,戰歿匈奴。椒。敢歷侍中、郎中令、關內侯。生子禹,位至侍中。並事具史、漢。禹生承公。承公生蜀郡太守先。先生長宗。長宗生博士況。況生孝廉本。本字上明,生巴郡太守次公。次公生臨淮太守軌。軌字逸文,生積弩將軍隆。隆字業緒,生雍。雍字雋熙,仕魏,歷尚書郎、濟北、東筦二郡太守。雍生柔。柔字德遠,晉舉秀才,爲相國從事中郎、北地太守......

撰寫背景

充分注意到《南史》《北史》重視國家統一的歷史思想。

李大師爲什麼要寫南北朝史?李延壽是這樣講的`:“大師少有著述之志,常以宋、齊、樑、陳、魏、齊、周、隋南北分隔,南書謂北爲‘索虜’,北書指南爲‘島夷’。又各以其該國周悉,書別國並不能備,亦往往失實。”這種情況,從上面介紹的《宋書》、《南齊書》、《魏書》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李大師所能見到的當時人的著作一定比這要多得多,因而感觸也會更深。李大師認爲應當“改正”這種不正常的作史態度,所以纔打算“編年以備南北”,寫一部貫通南北朝的史書。

從史學跟社會的關係來看,國家的統一,必然要求產生與之相適的歷史著作、唐初,皇家組織撰寫樑、陳、齊、周、隋五代史以及重修《晉書》,只說“正統”和“僭僞”,不特別強調“華”、“夷”界限,只有在統一的政治形勢下才能做到。這反映了隋唐統一後“天下一家”的思想。李大師生活於隋唐之際,他提出“編年以備南北”的撰述計劃時,“五代史”尚未着手撰寫,重修《晉書》的工作還沒有提到日程上來,足見他重視國家統一的歷史思想是十分可貴的。

李延壽繼承了父親的這一歷史思想,在《南史》中取消了《索虜傳》,在《北史》裏也不再立《島夷傳》;於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歷史均立“本紀”;於宋、齊、樑、陳歷史亦均立“本紀”。從而擺脫了南北朝時期因政治分裂而造成的史學家的偏見和侷限,大致擺平了南、北歷史的地位。這不僅反映了在國家統一局面下“天下一家”的政治要求,也反映了魏晉南北朝以來中國各民族大融合的歷史結局。我們讀《南史》《北史》,不能不瞭解作者所處的歷史環境以及在這個歷史環境下所形成的撰述旨趣。

藝術特點

以“二史”同“八書”作比較。“二史”出於“八書”,但又在許多方面不同於“八書”,除了上面講的兩點以外,還表現在:

第一,內容上有增刪之別。“二史”對於“八書”的增與刪,有利也有弊。其所刪部分,多是皇帝冊文、詔令,大臣奏議、文章,從而使史文緊湊、醒目,可讀性強,這是利的方面。但是“二史”也刪去了“八書”中的一些重要史實。這是弊的方面。其所增部分,因多采自雜史中的預言和故事,因而加重了某些史事、人物的神祕色彩,這是弊的方面。但李延壽撰寫“二史”,參考的書籍比較多,因而增加了“八書”中原來所沒有的一些重要史料,擴大了某些人物傳記的篇幅,甚至還增寫了一些人物傳記。這是利的方面。可見,在增刪問題上,“二史”與“八書”各有得失,不能作簡單的看待。

第二,書法上有曲直之分。南北朝時期人們作史,因多所忌諱而形成曲筆者甚多。《南史》《北史》對這些曲筆有不少改正。如魏收在北齊文宣帝高洋時撰《魏書》,凡事涉高洋父親高歡在東魏所作所爲時,多曲爲迴護;《北史》對此大多據實直書,予以改正。《梁書》《陳書》雖是姚思廉撰成於唐初,但因部分史稿系繼承其父姚察舊作,而姚察又多據樑、陳史官所錄,故曲筆也不少。如《梁書》對臨川王蕭宏大加褒美,稱讚他“性寬和篤厚”,“時稱其長者”;而《南史》則揭露他是個品行低劣、恣意聚斂、貪生怕死之徒。《南史》改正《陳書》曲筆之處更多,“使奸惡不能藏匿”。當然,“二史”亦並非完全沒有曲筆,但總的來看,在書法的曲直上“二史”是勝過“八書”的。

第三,文字上有繁簡之異。“八書”共五百三十七卷,“二史”只有一百八十卷,僅佔原書卷數三分之一。這是李延壽“刪落釀辭”、“敘事簡勁”的長處。《資治通鑑》的作者司馬光稱讚《南史》《北史》“敘事簡勁,比於南北正史,無繁冗、蕪穢之辭”,堪爲“近世之佳史”,並認爲陳壽之後,只有李延壽可以與之相比擬。正因爲如此,“二史”比“八書”流傳廣、影響大。北宋以前,“八書”中有的頗多散失,而“二史”卻完整地保存下來,就是最好的證明。

李延壽自序說他補充的史料很多出於當時的“雜史”,即所謂“小說短書”,故事性較強,且多口語材料,增補入傳,常常能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動,更能反映當時真實情況。這類資料在南史的何佟之傳,北史的東魏孝靜帝紀、高昂傳、斛律金傳、李稚廉傳、爾朱榮傳中都可以發現。但因此也摻入了大量神鬼故事、謠言讖語、戲謔笑料,這又是它的嚴重缺點。總之,南北史就史料的豐富完整來說,不加八書,但也不乏勝過八書的地方。作爲研究南北朝歷史的資料,可以和八書互相補充,而不可以偏廢。

《南史》《北史》也有一些明顯的缺點,以至於糟粕。如在歌頌帝王將相方面,在誣衊人民起義方面,在宣揚祥瑞災異、神怪荒誕之說方面,散佈了許多封建主義思想和唯心主義歷史觀點。不僅“二史”如此,“八書”也如此,只是形式和程度不盡相同罷了。這是我們在閱讀“八書”、“二史”時不能不注意的。

以“二史”與“八書”相比,不是說“二史”可以代替“八書”,或者相反,那都不是正確的態度。在“二史”與“八書”的關係的問題上,正確的看法應當是:

(一)對於“二史”和“八書”撰述的歷史條件的不同,對於它們的作者在思想上的異趣,以及它們在材料運用上和表述形式上的區別,都應根據實際情況來分析、說明;(二)“二史”和“八書”在反映南北朝時期歷史面貌方面,在保存和傳播這一時期的歷史知識方面,各自都有貢獻,都有應當受到重視的理由和根據,我們不應在它們之間進行抑揚和褒貶;

(三)對“二史”和“八書”作比較,目的在於總結和說明它們的特點和優點,以便更好地認識它們,運用它們所提供的而又確實經過我們鑑別的歷史知識爲當代的社會實踐服務。讀“八書”、“二史”如此,讀其他史書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