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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二十一 列傳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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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二十一 列傳第九

燕鳳,字子章,代人也。少好學,博綜經史,明習陰陽讖緯。昭成素聞其名,使以禮致之,鳳不應聘。及軍圍代,謂城人曰:「鳳不來者,將屠之。」代人懼,遂送鳳。昭成待以賓禮。後拜代王左長史,參決國事。又以經授獻明帝。

嘗使苻堅,堅問鳳曰:「代王何如人?」對曰:「寬和仁愛,經略高遠,一時雄主也。常有併吞天下之志。」堅曰:「卿輩北人,無剛甲利兵,敵弱則進,敵強則退,安能併兼邪?」鳳曰:「北人壯悍,上馬持三仗,驅馳若飛。主上雄雋,率服北土,控弦百萬,號令若一。軍無輜重樵爨之苦,輕行速捷,因敵取資。此南方所以疲弊,北方所以常勝也。」堅曰:「彼國人馬多少?」鳳曰:「控弦之士數十萬,見馬一百萬匹。」堅曰:「卿言人衆則可,說馬太多。」鳳曰:「雲中川自東山至西河二百里,北山至南山百餘里,每歲孟秋,馬常大集,略爲滿川。以此推之,使人言猶未盡。」鳳還,堅厚加贈遺。

及昭成崩,道武將遷長安。鳳以道武幼弱,固請於苻堅曰:「代主初崩,臣子亡叛,遺孫衝幼,莫相輔立。其別部大人劉庫仁勇而有智,鐵弗衛辰狡猾多端,皆不可獨任。宜分部爲二,令人統之。兩人素有深仇,其勢莫能先發,此御邊之上策。待其孫長,乃存而立之,是陛下大惠於亡國也。」堅從之。鳳尋東還。及道武即位,歷吏部郎、給事黃門侍郎、行臺尚書,甚見器重。明元世,與崔宏、封懿、樑越等入講經傳,出議朝政。太武初,以舊勳賜爵平舒侯。卒,子才襲。

許謙,字元遜,代人也。少有文才,善天文圖讖學。建國時,將家歸附,昭成擢爲代王郎中令,兼掌文記。與燕鳳俱授獻明帝經。昭成崩後,謙徙長安。苻堅從弟行唐公洛鎮和龍,請謙之鎮。未幾,以繼母老,辭歸。登國初,遂歸道武,以爲右司馬,與張兗等參贊初基。慕容寶之來寇也,道武使謙告難於姚興。興遣將楊佛嵩來援。佛嵩稽緩,道武命謙爲書遺之,佛嵩乃倍道兼行。道武大悅,賜謙爵關內侯。寶敗,佛嵩乃還。及慕容垂死,謙上書勸進。幷州平,以謙爲陽曲護軍,賜爵平舒侯。卒,贈幽州刺史、高陽公,諡曰文。

子洛陽襲爵。明元追錄謙功,以洛陽爲雁門太守。洛陽家田三生嘉禾,皆異畝同穎。太武善之,進爵北地公。卒,諡曰恭。

崔宏,字玄伯,清河東武城人,魏司空林之六世孫也。祖悅,仕石季龍,位司徒右長史。父潛,仕慕容,爲黃門侍郎。並以才學稱。

宏少有雋才,號曰冀州神童。苻融之牧冀州,虛心禮敬。拜陽平公侍郎、領冀州從事。出總庶事,入爲賓友,衆務修理,處斷無滯。苻堅聞之,徵爲太子舍人。辭以母疾,不就。左遷著作佐郎。太原郝軒名知人,稱宏有王佐之材,近代所未有也。堅亡,避難齊魯間,爲丁零翟釗及晉叛將張願所留。郝軒嘆曰:「斯人也,遇斯時,不因扶搖之勢,而與鴳雀飛沈,豈不惜哉!」

仕慕容垂,爲吏部郎、尚書左丞、高陽內史,所歷著稱。立身雅正,雖在兵亂,獨厲志篤學,不以資產爲意,妻子不免飢寒。

道武徵慕容寶,次中山。棄郡走海濱。帝素聞其名,遣求。及至,以爲黃門侍郎,與張兗對總機要,草創制度。時晉使來聘,帝將報之,詔有司議國號。宏議曰:「三皇、五帝之立號也,或因所生之土,或以封國之名。故虞、夏、商、周始皆諸侯,及聖德既隆,萬國宗戴,稱號隨本,不復更立。唯商人屢徙,改號曰殷。然猶兼行,不廢始基之號。故《詩》雲'殷商之旅',此其義也。國家雖統北方廣漠之土,逮於陛下,應運龍飛。雖曰舊邦,受命惟新。以是登國之初改代曰魏。慕容永亦奉進魏土。夫魏者大名州之上國,斯乃革命之徵驗,利見之玄符也。臣愚以爲宜號爲魏。」道武從之,於是稱魏。

及帝幸鄴,歷問故事。宏應對若流,帝善之。還次恆嶺,帝親登山頂,撫慰新人,適遇宏扶老母登嶺,賜以牛米。因詔諸徙人不能自進者,給以車牛。遷吏部尚書。時命有司制官爵,撰朝儀,協音樂,定律令,申科禁,宏總而裁之,以爲永式。及置八部大夫,以擬八坐。宏通署三十六曹,如令、僕統事。深被信任,勢傾朝廷。約儉自居,不營產業,家徒四壁;出無車乘,朝晡步上。母年七十,供養無重膳。帝聞,益重之,厚加饋賜。時人亦或譏其過約,而宏居之愈甚。常引問古今舊事,王者制度,宏陳古人制作之體,及往代廢興之由,甚合上意。未嘗謇諤忤旨,亦不諂諛苟容。及道武季年,大臣多犯威怒,宏獨無譴者,由於此也。

帝曾引宏講論《漢書》,至婁敬說漢祖,欲以魯元公主妻匈奴,善之,嗟嘆者良久。是以諸公主皆嫁於賓附之國,朝臣子弟、良族美彥不得尚焉。尚書職罷,賜宏爵白馬侯,加周兵將軍。與舊功臣庾嶽、奚斤等同班,而信寵過之。

道武崩,明元未即位,清河王紹因人心不安,大出財帛,班賜朝士。宏獨不受紹財,長孫嵩以下鹹愧焉。詔遣使者循行郡國,糾察守宰不如法者,令宏與宜都公穆觀等案之,帝稱其平當。又詔宏與長孫嵩等朝堂決刑獄。

明元以郡國豪右大人蠹害,乃優詔徵之。人多戀本,而長吏逼遣之。於是輕薄少年,因相扇動,所在聚結。西河、建興盜賊並起,守宰討之不能禁。帝乃引宏及北新侯安同、壽光侯叔孫建、武元城侯元屈等問焉。宏欲大赦以紓之。屈曰:「不如先誅首惡,赦其黨類。」宏曰:「王者臨天下,以安人爲本,何顧小曲直也。夫赦雖非正道,而可以權行。若赦而不改,誅之不晚。」明元從之。

神瑞初,詔宏與南平公嵩等坐止車門右,聽理機事。幷州胡數萬南掠河內,遣將軍公孫表等討之,敗績。帝問計於羣臣。宏曰:「表等諸軍,不爲不足,但失於處分,故使小盜假息耳。胡衆雖多,而無猛健主將,所謂千奴共一詹也。宜得大將素爲胡所服信者,將數百騎,就攝表軍以討之。賊聞,必望風震怖。壽光侯建,前在幷州,諸將莫及。」帝從之,遂平胡寇。尋拜天部大人,進爵爲公。泰常三年夏,宏病篤,帝遣侍中穆觀就受遺言,侍臣問疾,一夜數返。卒,追贈司空,諡文貞公。喪禮一依安城王叔孫俊故事。詔羣臣及附國渠帥皆會葬,自親王以外,盡命拜送。子浩襲。太和中,孝文追錄先朝功臣,以宏配饗廟廷。

浩字伯深,少好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該覽。研精義理,時人莫及。弱冠爲通直郎,稍遷著作郎。道武以其工書,常置左右。道武季年,威嚴頗峻,宮省左右,多以微過得罪,莫不逃避,隱匿目下之變。浩獨恭勤不怠,或終日不歸。帝知之,輒命賜以御粥。其砥直任時,不爲窮通改節若此。明元初,拜博士祭酒,賜爵武城子。常授帝經書,每至郊祀,父子並乘軒軺,時人榮之。明元好陰陽術數,聞浩說《易》及《洪範》五行,善之。因命筮吉凶,參觀天文,考定疑惑。浩總核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者,數家多有應驗。恆與軍國大謀,甚爲寵密。時有兔在後宮,檢無從得入,帝令浩推之。浩以爲當有鄰國貢嬪嬙者。明年,姚興果獻女。

神瑞二年,秋谷不登,太史令王亮、蘇坦因華陰公主等言:「讖書雲:國家當都鄴,大樂五十年。」勸帝遷都於鄴,可救今年之飢。帝以問浩。浩曰:「非長久策也。東州之人,常謂國家居廣漠之地,人畜無算,號稱牛毛之衆。今留守舊都,分家南徙,恐不滿諸州之地。參居郡縣,處榛林之下,不便水土,疾疫死傷,情見事露,則百姓意阻。四方聞之,有輕侮之意,屈丐及蠕蠕必提挈而來。雲中、平城則有危殆之事,阻隔恆、代,千里之際,須欲救援,赴之甚難。如此,則聲實俱損矣。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輕騎南出,燿威桑梓之中,誰知多少?百姓見之,望塵震伏。此是國家威制諸夏之長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接來秋。若得中熟,事則濟矣。」帝深然之。復使中貴人問浩曰:「今既無以至來秋,或復不熟,將如之何?」浩曰:「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谷。若秋無年,願更圖也。但不可遷都。」帝於是分人詣山東三州就食,出倉谷以稟之。來年遂大熟,賜浩妾各一人,及御衣綿絹等。初,姚興死之前歲,太史奏熒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謂下入危亡之國,將爲童謠妖言,而後行其災禍。帝乃召諸碩儒,與史官求其所詣。浩對曰:「案《春秋左氏傅》說神降於萃,其至之日,各其物也。請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陰雲,熒惑之亡,當在此二日之內。庚與午,皆主於秦,辛爲西夷。今姚興據咸陽,是熒惑入秦矣。」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詣,而妄說無徵之言!」浩笑而不應。後八十餘日,熒惑果出東井,留守盤旋。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謠訛言,國中喧擾。明年,姚興死,二子交兵,三年國滅。於是諸人乃服。

泰常元年,晉將劉裕伐姚泓,欲氵斥河西上,求假道。詔羣臣議之。外朝公卿鹹曰:「函谷天險,裕何能西入?揚言伐姚,意或難測。宜先發軍斷河上流,勿令西過。」內朝鹹同外計,帝將從之。浩曰:「此非上策也。司馬休之徒擾其荊州,劉裕切齒久矣。今興死子幼,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觀其意,必自入關。勁躁之人,不顧後患。今若塞其西路,裕必上岸北侵。如此則姚無事而我受敵矣。蠕蠕內寇,人食又乏,發軍赴南,則北冠進擊;若其救北,則南州復危,未若假之水道,縱裕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歸之路。所謂卞莊刺彪,兩得之勢也。使裕勝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勝也,亦不失救鄰之名。縱裕得關中,懸遠難守。彼不能守,終爲我物。今不勞兵馬,坐觀成敗,鬥兩彪而收長久之利,上策也。夫爲國之計,擇利爲之,豈顧婚姻,酬一女子之惠也?假國家棄恆山以南,裕必不能發吳越之兵爭守河北也。」議者猶曰:「裕西入函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則姚軍必不出關助我。揚聲西行,意在北進,其勢然也。」帝遂從羣議,遣長孫嵩拒之。戰於畔城,爲晉將硃超石所敗。帝恨不用浩言。

二年,晉齊郡太守王懿來降。陳計,稱劉裕在洛,勸以軍絕其後路,則裕軍不戰而可克。書奏,帝善之。會浩在前,進講書傳。帝問浩曰:「裕西伐已至潼關,卿觀事得濟否?」浩曰:「姚興好養虛名而無實用,子泓又病,衆叛親離。乘其危亡,兵精將勇,克之必矣。」帝曰:「裕武能何如慕容垂?」浩曰:「垂承父祖之資,生便尊貴。同類歸之,若夜蛾之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劉裕挺出寒微,不因一卒之用,奮臂大呼,而夷滅桓玄。北禽慕容超,南摧盧循。裕若平姚而篡其主。秦地戎夷混並,裕亦不能守之。秦地亦終當爲國家所有。」帝曰:「裕已入關,不能進,不能退,我遣精騎南襲彭城、壽春,裕亦何能自立?」浩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親御六師。長孫嵩有經國之用,無進取之能,非劉裕敵也。臣謂待之不晚。」帝笑曰:「卿量之已審矣。」浩曰:「臣常私論近世人物,不敢不上聞。若王猛之經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輔少主,慕容之霍光也;劉裕之平逆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帝曰:「卿謂先帝如何?」浩曰:「太祖用漠北淳樸之人,南入漢地,變風易俗,化洽四海。自與羲、農、舜、禹齊烈,臣豈能仰名。」帝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家國夷滅,一身孤寄,爲姚氏封植。不思樹黨強鄰,報復仇恥,乃結蠕蠕,背德於姚。撅豎小人,無大經略,正可殘暴,終爲人殘滅耳。」帝大悅,說至中夜。賜浩縹醪酒十斛,水精戎鹽一兩,曰:「朕味卿言,若此鹽酒,故與卿同其味也。」

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經北斗,絡紫微,犯天棓。八十餘日,至天漢而滅。帝復召諸儒、術士問之,曰:「災咎將在何國?朕甚畏之。」浩曰:「災異由人而起,人無IO,妖不自作。《漢書》載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與今同。國家主尊臣卑,人無異望。是爲僭晉將滅,劉裕篡之之應也。」諸人莫能易浩言,帝深然之。五年,宋果代晉,南鎮上宋改元赦書。時帝幸東南舄氵齒池,射鳥,聞之,驛馳召浩,告曰:「往年卿言彗星之占驗矣。朕今日始信天道。」初,浩父疾篤。乃翦爪截髮,夜在庭中仰禱斗極,爲父請命,求以身代。叩頭流血,歲餘不息,家人罕有知者。及父終,居喪盡禮,時人稱之。襲爵白馬公。

自朝廷禮儀,優文策詔,軍國書記,盡關於浩。浩能爲雅說,不長屬文,而留心於制度科律及經術之言。作《家祭法》,次序五宗,蒸嘗之禮,豐儉之節,義理可觀。性不好莊老之書,每讀不過數十行,輒棄之,曰:「此矯誣之說,不近人情,必非老子所作。老聃習禮,仲尼所師,豈設敗法之言以亂先王之教。袁生所謂家人筐篋中物,不可揚於王庭。」

帝恆有微疾,而災異屢見,乃使中貴人密問浩曰:「今茲日蝕於胃、昴,盡光趙、代之分野。朕疾疹彌年,恐一旦奄忽,諸子並少,其爲我設圖後計。」浩曰:「陛下春秋富盛,聖業方融,德以除災,幸就平愈。昔宋景見災修德,熒惑退舍。願陛下遺諸憂慮,恬神保和,無以闇昧之說,致損聖思。必不得已,請陳瞽言。自聖化龍興,不崇儲貳,是以永興之始,社稷幾危。今宜早建東宮,選公卿忠賢陛下素所委仗者,使爲師傅;左右信臣簡在帝心者,以充賓友。入總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六柄在手。若此,則陛下可以優遊無爲,頤神養壽。此乃萬代之令典,塞禍之大備也。今長皇子諱,年漸一紀,明睿溫和,衆情所繫,時登儲副,則天下幸甚。立子以長,禮之大經,若須並大,成人而擇,倒錯天倫,則生履霜堅冰之禍。自古以來,載籍所記,興衰存亡,鮮不由此。」帝納之,於是使浩奉策告宗廟,令太武爲國副主,居正殿臨朝。司徒長孫嵩、高陽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爲左輔,坐東廂,西面。浩與太尉穆觀、散騎常侍丘堆爲右弼,坐西廂,東面。百寮總己以聽焉。明元居西宮,時隱而窺之,聽其決斷。大悅,謂左右侍臣曰:「長孫嵩宿德舊臣,歷事四世,功存社稷;奚斤辯捷智謀,名聞遐邇;安同曉解俗情,明於校練;穆觀達政事要,識吾旨趣;崔浩博聞強識,精於天人之會;丘堆雖無大用,然在公專謹。以六人輔吾子,足以經國。吾與汝曹遊行四境,伐叛柔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羣臣時奏事所疑。帝曰:「此非我所知,當決之於汝曹國主也。」

會聞宋武帝殂,帝欲取洛陽、武牢、滑臺。浩曰:「陛下不以劉裕欻起,納其使貢,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喪伐之,雖得之,不令。《春秋》晉士丐侵齊,聞齊侯卒,乃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爲恩足以感孝子,義足以動諸侯。今國家未能一舉而定江南,宜遣人弔祭,恤其兇災,布義風於天下,令德之事也。且裕新死,黨與未離,不如緩之,待其惡稔。如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揚威,可不勞士卒而收淮北之地。」帝銳意南伐,語浩曰:「劉裕因姚興死而滅其國。裕死,我伐之,何爲不可!」浩固執曰:「興死,二子交爭,裕乃伐之。」帝大怒,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