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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路公交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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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母親居住的樓層到對面22路站牌下有100米。

第22路公交車散文

從醫院的病房至22路站牌下有300米,一律地途經11個站點。

每天我沿着這條路線往返一次,也有兩次的時候,送藥送飯。這樣的日子間斷地持續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或者還會繼續下去。於我而言,繼續是好徵兆,它代表存在。

坐在車裏看外面流動的風景,都是模糊的,飄忽不定的,如潑在畫布上的水粉或是油墨,顯得雜亂無章且沒有規矩。便是在陽光下明快的色澤,諸如立體的廣告牌和誇張的迎賓條幅,也頗像橫亙在眼前寬闊鈍拙的匕物,屠殺着我的視覺乃至肉體,這使我的身體異常疼痛。天的顏色鉛一般沉重,擡起的頭像被重重地壓迫着,到了窒息的邊沿。我想我必須依賴精神的扶持振作起來,我不敢盲從現實直觀的感覺,怕自己倒在情緒的敗壞中。

妹妹躺在那接受靜脈注射,無色的、淡黃的、橙色的液體順着透明的軟管進入她的身體。這些藥物靈糧一樣拯救着她的睏乏,使她在百般的疲憊中可以與我們交談。她說沒事,沒事。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極爲的虛弱,喪失了往昔颯爽的氣度。這是我們都沒有料到的,這一天竟加添給了她。

還有那個醫生的告誡,他說什麼事情都可以發生,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我姐的眼睛就溼潤了。

我的眼睛從醫生那裏移到窗外,看着,正有鳥從那裏經過,它輕盈的身體劃過玻璃的'方窗時叫了一聲,很淒厲的樣子,很快隱向另一個方向。樹的枝葉在暴烈的陽光下無精打采,水份一點點地被蒸發掉了。而我此時在想,那些從春天就開始萌芽的樹木就是憑藉綠色來證明它生命的堅守的,怎麼可能被熾烈的光線擄去生存的資本?秋天或者冬天應該還很遙遠啊。

醫生明顯看出我們心裏的憂傷,他說,我們盡力吧,我們盡力。

我坐在她的身邊,看她睡去。液體從容不迫地進入她的身體,她在液體裏某種催眠物質的作用下,閉上眼睛。淡淡的氣息從她鼻腔均勻地出入,略顯憔悴的臉上也極其安靜。我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或者根本就沒有機會這樣認真的看過她,沒有注意她臉部的任何一個細枝末節,包括鼻樑上幾顆淺褐色的雀斑。過去我一直以爲她在姐妹中身材是最好地,較長時期保持着欣長的身量,並且因此得到過我們大大地讚美。現在卻突然發覺那個欣長的身段不知何時起悄悄地發生了緯度的擴張。

與我的性格截然不同,她內向,堅韌,全憑自己的意志決定自我命運。婚姻的悖離是她此生最大的傷痕,她都化燼在自己的心裏,幾個月後我們才知道,我母親爲此哭傷了眼睛。她也是,大概經常會想起從前的幸福時光,我見到她的眼睛裏隱蔽着更多的迷惘。像是她的依賴沒有了根基,其實她的信心也遭到了殘殺,疾病的種子就是這樣植入她的身體裏,我確定是這樣的。她並不覺得,生活的時鐘像平素一樣依然準點敲響,她跟着出場,踏着節奏。只是,她更多地學會運用肢體語言表達她的日常所爲,她行使着兒媳的責任,在老人需要照顧的時候,盡力而爲,這是她的約定。婚姻的割裂是悄無聲息的,爲的是不讓彼此的老人活在重壓之下。她愛孩子,也愛的更多,更顯而易見。

可她自己卻因諸多的重壓病倒了,病到氣若游絲。在我看來,她就像舉重運動員,她的身量無從承擔更大的級數,最終倒在無窮盡的層層加碼中。生命需要錘鍊,可是她的磨礪卻不斷加深,自然的人爲的,她對生存的要求很微弱,可幾乎仍要面臨被剝奪的可能。她那麼善良那麼年輕那麼與世無爭,人間不該排擠她。

她說,把這些都交給上帝吧。她醒來就安慰我,她在我眼裏看到憂傷的表情時就這樣安慰我。那一天,她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愉悅,充滿了信任。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就感動了。沒有什麼比無懼和坦然最能自我療傷,之前我最擔心她會因此產生恐慌或是驚悚,那樣她的疾患會因這些內在因素的產生而加劇惡化。我說是啊,上帝會醫治你。

那個晚上,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羣來到了教堂。看到鮮紅的十字架,我就落淚了。我說上帝,求你十字架的救恩臨到你嬰兒的身上,藉着她的信,除去她身上疾病的捆綁。說完這些我就泣不成聲,似乎是一個絕望的人終於找到了一份盼望。

我看到許多的人雙手合在胸前祈禱,像看見真理的光在心裏運行。那個時候,我確信上帝一定是存在的,而且她的生命也完全要仰仗他的救贖。

母親的話變得很少,她以沉默流露出對我妹最大的擔憂。小女兒一直是她掌心的寶貝。這幾年她的腿行走不便,全憑姐和妹的照顧,妹尤其多。所以當得知妹妹稀有的血型告急時,她堅持驗血並幻想自己正是匹配的類型足以挽救妹妹臨危的生命。她的想法沒有得到響應所以也沒有實現的可能,在醫院迫不得已要求放棄的時候,我姐含辛茹苦終於找到適合的血源。那一天,我姐的臉上滿是喜悅的表情,她以這種表情爲自己終將的堅持和結出的果實慶功,似乎我妹的生命延續也完全得益於她絕不放棄的努力。

不是,不是的,其實正是那些不知名的稀有血型奉獻者,給我妹的肌體注入新的能量,使她生命的軌跡變得可以逆轉,也使她能在病牀上坐着與我們說話,說一些往日的記憶。她說得時候,露出歡欣的樣子,還有在少年時常常表露出天真爛漫的樣子。或許就在那一瞬間,我就覺得雜文裏的世界原來還是這樣的美好,這樣的充滿愛憐。

在她醒來的時候,我們姐妹三人說着話,就像過去某個夏季的夜晚我們在外乘涼時隨意的聊天,這是很久不曾有過的。她拉着我的手說,二姐,將來搬回來住,咱們三個買一間大點的房子,三家住在一起,這是多好的事情。我點頭,說嗯。三人中我離得最遠。

或是因爲她的倡議得到響應,那天她情緒很好,喝了些湯,吃了一兩白米還有幾塊烏雞的肉。比起滴水不進的日子,已算大開了胃口。

已經有點晚了,她不斷地催促我們回去,並且裝作十分健康的樣子。

華燈初上,城市的夜景很美。遠遠看到22路公交車朝我的方向滑來,並停在我的腳前——這是末班車了。

車朝前駛去,夜晚如同白晝一般明亮,電視發射塔尖的飾燈格外耀眼,看着看着,它在我眼裏就變成了早升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