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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船被風颳斷纜繩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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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木船被風颳斷纜繩後散文

說來也奇怪,老北風到了傍明天,也許是刮累了,有氣無力地縮了回去,不再出聲。我躺在被窩裏,懵懵中聽爹咕嚕了一句:“老北風颳了一夜,這會總算消停了!”他摸索着起了牀。娘說:“急啥?天還沒透亮嘞!”爹說:“躺不住呀,夜裏這麼大的風,別刮壞了啥?得去村裏看看。”說完,他找了一頂破棉帽戴在頭上,腰裏紮了一根老粗布的灰帶子,出門了。

爹是隊長,往常夜裏遇到這種大風天氣,他都要早起,習慣性地到村裏、田頭、河塘邊去轉轉,察看有沒有人家的東西被風颳壞了,船塢裏罱泥船是不是被風颳跑了?

爹出了門,在村裏轉了一圈,發現村西王家屋角檐上的瓦片被風吹落了,又見他家屋裏有了燈火,就站在他家土場上喊王家人起牀,收拾下被風颳掉的瓦片。隨後,他又走到孫家,見場院上的稻草垛被風吹散了,他把孫家的人叫醒,讓他們起牀攏稻草垛。關照完,他又朝村外走去,到了塘浜的船塢,見村裏的罱河泥船安靜地躺着,他放心了,繼續向前走,到曲涇塘橋頭,猛然望見上游嚴塘莊塘面有一條罱河泥的小木船橫漂過來。

這麼急的水流,要是撞到前面的橋墩上,船不就毀了?爹迅速跑回塘浜的船塢,解開纜繩,搖着村裏的罱河泥船出了塘浜,迎着那條漂流的小木船搖過去,把它截住,跳上船頭用繩子把兩條船拴在一起,並行向前漂移。他棄櫓用竹篙撐船,慢慢撐到岸邊,抓起纜繩跳上岸,拉起纖來,硬是把兩條船拖進塘浜裏的船塢,拴好,他才放心地走了。

窗戶剛剛透進太陽光,大門吱咯一聲,爹風塵僕僕地進門。我被驚醒了,翻身起牀,聽爹在罵:“該死的老北風,害得我忙了一早晨!”

(二)

蘇南水鄉農村,村村至少有一條小木船。小木船平日裏用作運肥、運糧、送人的水上運載工具,到冬春,用它罱河泥積肥,離了小木船,村裏不方便不說,冬春不能罱泥積肥,會影響田裏一熟的收成。

爹心裏着急,吃過早飯就到曲涇塘上游的嚴塘莊、南海巷、滾塘岸幾個村裏打聽,都說沒有丟船。他尋思,是不是周家鎮附近的幾個村子裏丟的?第二天,爹早起到周家鎮茶館店,花了五分錢要一壺紅茶,坐在店裏面喝起了喝早茶。

我舅舅喜歡喝酒,家又住在鎮西邊上,每天早晨要到街上來轉轉,有朋友在,就湊上去。這會兒他見姐夫在喝茶,他就走了進去。爹也算準舅舅會來,讓王老闆打了兩角錢的散裝燒酒,又切了一盆豬尾巴,郎舅倆喝起了小酒。舅舅酒量大,平常日子也饞酒,但袋裏又沒錢,只要有姐夫在,自然有酒喝。郎舅倆默契得很,舅舅喝酒我爹掏腰包。喝着、聊着,爹說起了前幾天從塘裏撈回一條小木船的事,讓舅舅去鎮附近村子裏打聽打聽,哪個村丟了小木船,讓他們到村裏來認領。

舅舅是鎮上出了名的“大塊頭”,身材長得十分魁梧,實墩墩的,一身的蠻力,一擔能挑四百斤稻穀,從五噸位的水泥船上走下了,跨過二三十級臺階到附近的軋米廠,氣都不帶喘的。可有一點不好,他喝了酒好忘事。

一個月過去了,沒有人來認領小木船。爹估計,肯定是舅舅把打聽丟船的事兒給忘掉了,沒有去打聽。眼下正值冬季積肥,小木船閒着怪可惜的,爲了多積點塘泥肥,爹就叫社員把這條無主的小木船從塘浜船塢拔到內河裏,作罱泥船用,一直用到快過年才停下來,拔回了船塢……

(三)

刮老北風那夜,周家鎮鎮北村停在塘浜的小木船,被風颳得無影無蹤,直到三天後隊長才發現船丟了,派村裏的`常顯龍帶人出去尋找。

常顯龍這人是個吃白食的主,綽號“長龍”。他一米七八樣的個兒,三十來歲年紀,長腿、細腰、尖嘴,衣着穿得單薄,看上去整個兒像根吊長絲瓜。他沿着塘岸一路向東尋找,走了有二十來裏地,也沒見船的蹤影。有一天,他在茶館店聽人說我們村從塘裏撈回一條小木船,精神頭一下子興奮起來,特意趕到我們村察看,還打聽是誰撈到的,家住在哪兒?他打聽清楚了,臉上露着一絲詭異的笑……

過了年,正月初二這一天,我和哥哥早早去了周家鎮舅舅家。因爲年前下過兩場大雨,麥田裏水汪了,還有幾丘田的水溝沒有疏通,春節裏爹不好安排社員去幹活,自個兒拿着一把鐵杴去疏通溝渠。準備幹完這活再與娘一起到舅舅家吃中午飯。娘等他,拿着針線在堂屋門口,曬着太陽做針線活。

爹在田野忙碌着,有七八個陌生人進了村。領頭的,就是那個長龍。到了我家場院,見娘在門口做針線,沒見爹的身影,就在我家門口遛彎,還有的蹲在牆壁,也有的站在屋檐下。稍許,爹回到家裏,放下鐵杴,他們一擁而上,一下子把他按倒在地,用麻繩把他五花大綁,推到場院東側的老柳樹下吊了起來,驚得娘丟下針線,跑出來責問他們爲什麼要把我爹綁起來?

長龍不理會我娘,上去摑了爹兩句耳光,罵爹是“王八蛋”,還賴爹偷了他們村裏的船。爹怎麼給他們解釋,長龍他們就是聽不進去,還說爹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其實,長龍心裏清楚,就是想來我家“敲竹槓”吃白食。他指揮着那一干人把我家醃的年貨——鹹肉、鹹魚,統統拿出來,在竈上又煮又燒,炒菜、做飯,還搬出家釀的一罈米酒,大吃大喝起來。

我家住在村的最北面,前村的人家聽不到後村的動靜,附近的人家都走親戚去了,唯有鄰居坤坤還沒有走。他是個自私透頂的人,膽小如鼠,在家門口探頭探腦地看着我家場院上發生的事情,沒敢吱聲,披上大衣悄悄地從後門溜了出去,走親戚去了。

這幫人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酒足飯飽後,長龍指派兩人去塘浜的船塢,把船搖回去,他帶幾個人,押着爹上路了……

(四)

出村有一里來地,迎面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貨郎擔,個子不高,挑着一對沉甸甸的竹蘿筐,一頭放着香菸、火柴、糖果、針線等日常小百貨,一頭裝着剛換來的破布、牙膏、雞黃皮、破鐵鍋等廢物品。

他是一個善良的老人,常挑着貨郎擔到村裏來,麼喝着“換糖嘍、換糖嘍”,遊走四鄰。村裏人幾乎人人認識他。他是舅舅村上的,娘叫他阿關師傅。他每次來到我家場院,要停下來歇一歇,與我娘說會兒話。我飛快地進屋,尋找娘補衣服剪下來的破布條、碎布塊,拿到貨郎擔邊上,換糖吃。有時候也幫娘換些針頭線腦的。

阿關師傅認識我爹,也認識長龍。這會兒在半路上碰上了,見我爹被綁着,感到驚詫,連忙放下貨郎擔,走到長龍跟前問他發生什麼事?長龍一本正經地回答:這人是個生產隊長,偷了我俚隊裏的小木船,被我查到了。這不,我俚正要押他去鄉政府吶。

阿送師傅回頭指着我爹告訴他,說爹是他村上大塊頭的姐夫,他倆是郎舅,大家都認識,你不能這樣對他,有事好好商量嘛,快放了他吧!

長龍一聽我爹是大塊頭的姐夫,反倒驚慌起來。鎮西村與鎮北村相隔一條弄堂,他知道大塊頭是鎮上赫赫有名的大力士,利害得很。有一年,兩個村爲了耕牛的事兒,長龍挑頭鬧事,被我舅舅一把頸皮揪住,按在牆壁上,差一點斷了氣。想起來,他後頸根還在發涼。今天的事,要是被我舅舅知道了,找上門去,非得把他這條“長龍”拽成兩段。

他象泄了氣的皮球,癟了,趕緊跑過來給爹鬆綁,一個勁地點頭哈腰,嘴巴里不停地給爹賠不是……

爹被綁得渾身痠麻、疼痛,沒有力氣再理會這個王八羔子,用鄙視的目光,“呸”了他一聲,又朝阿關師傅瞧了一眼,微微點了下頭,自個兒走了。

(五)

我和哥哥在舅舅家吃完午飯,爹孃還沒來,玩了一會兒就回家來了。

娘坐在門檻上,滿臉淚痕,見了我倆,把家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和哥哥進了門,家裏滿屋子的米酒味,地上一片狼藉。桌子上,飯碗一隻只朝着天,凳子也東倒西歪的;竈上的鍋蓋開着,鍋底剩下一張焦黃的鍋巴,還有點兒熱氣;鹹肉、鹹魚缸全空了……

娘在旁憤慨地說:這幫強盜,一個個良心都叫狗吃了!

(2014年10月創作姑蘇石湖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