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的命運散文

我曾經對着鏡子審視自己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的模樣，我都能接受，雖然不大中看，卻也想像不出能長成別的模樣。至於舌頭，雖然顏色暗紅，佈滿舌苔，看上去不大舒服，但它藏在口腔裏很少露面，所以也就不必計較。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兩隻耳朵，它們樣子呆板，沒有表情，缺乏靈氣，莫名其妙地呆在臉部兩側，活生生地暴露出人的生物性。對耳朵凝視得越久，便越感到荒謬，不禁疑心是上帝忽然走神，將某種動物的耳朵誤裝在了人的腦門上。
　　說實話，耳朵長得其貌不揚。我曾留意過人們的耳朵。由於工作原因，我時常參加數百人乃至上千人的大會。當主席臺又一次響起“提高認識、明確任務、加強領導”的老生常談時，我只得把注意力放在前排大片的後腦勺上去，而如今的後腦勺上並無魏延頭上的“反骨”可以琢磨，可供觀賞的只有兩隻耳朵。觀察久了，我便對它們進行分門別類，並試圖找出耳朵形狀與人的性格之間的聯繫。粗略分類，大致有以下幾種。
　　其一曰“木耳型”。顏色暗紅，耳頁肥厚，肉質感強，與老樹蔸上生出的木耳頗爲相似。這種人多半性情溫和，宅心仁厚，可以信賴。
　　其二曰“超薄型”。耳面薄如蟬翼，白如凝脂，似可透過光亮，耳窩內毛細血管纖毫畢現。這種人多半心思縝密，情緒敏感，冰雪聰明。其三曰“招風型”。兩耳左右伸展，超出臉部弧線，似兩把小蒲扇，專等風來。這種人多半做事馬虎，容易激動，好招惹是非。
　　其四曰“獵犬型”。耳朵瘦削尖利，呈三角型向上豎起，酷似德國獵犬的靈耳。這種人多半機警果敢，霸氣十足，有攻擊傾向。
　　其五曰“枯葉型”。耳朵乾枯，顏色暗黃，有萎縮消亡之勢，使人想起離樹已久行將腐爛的枯樹葉。這種人多半孤僻頑固，自我封閉，缺乏情趣。
　　其六曰“雲朵型”。耳形偏大，線條圓潤，耳垂較厚，像是用鉛筆勾畫出的一小朵雲彩。這種人多半城府頗深，胸有丘壑，自我評價較高。根據耳朵外型，還可分得更細，只是苦於無法判定其性格。
　　至於像劉備那樣“雙耳垂肩”式的“福相耳”，我只在《西遊記》電影裏如來佛祖的頭上見過，在現實中終究沒能發現一例。正當我觀察分析得自以爲得計，前面的人猛然轉過頭來，我才發現，我的推測多爲誤判。總之，耳朵的類別雖多，卻都不能給人帶來賞心悅目、眼前一亮的感覺。本人閱耳無數，始終沒有發現一隻“美麗的耳朵”。既然耳朵的長相乏善可陳，不能爲人的形象加分，不受重視也是自然的事。
　　耳朵太過沉默，不善於表達。眼睛、鼻子、嘴巴都有生動而豐富的表情。眼睛自不必說，人的一切感情都能在那汪清泉中找到答案，眼神的交流無須任何言語就可以打破心靈的堅冰。鼻子佔據了臉部輪廓的制高點，對面部五官起着統制作用，鼻翼翕張可表示激動，嗤之以鼻可表示輕蔑。嘴巴不僅能說出動聽的話語，努努脣撇撇嘴都能表達不同的意思。唯獨耳朵不會說也不能動，木訥遲鈍，毫無生氣。相比眼睛的'顧盼生輝，鼻子的俊秀挺拔，嘴巴的溫潤性感，耳朵就像一個傻瓜。人作爲萬物之靈，誰會喜歡這樣一個毫無靈氣的“傻瓜”呢？
　　耳朵總是讓人不放心。人在說話時“顧左右而言其他”，嘴上說的一層意思，想表達的卻是另外一層意思。耳朵聽到後常被搞糊塗。而眼睛卻能洞察人的內心的一切祕密。所以，人寧願相信眼睛而不相信耳朵，總把“百聞不如一見”掛在嘴邊。其實，眼睛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耳朵也有聽得真切的時候，但人們抱定了“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耳朵即使有再多委屈，也無處去訴，而且也不會訴。人遇到不順心的事，雖然與耳朵無關，卻總愛找耳朵撒氣。所謂“耳提面命”，就是最好的證明。耳朵被揪得發紅發紫，也無法喊一聲疼。耳朵就這樣充當了“受氣包”的角色。古時候打仗，得勝者把戰敗士兵的左耳割下來，用來計算戮敵首級的數目，以便邀功請賞。凱旋的軍士把一袋袋耳朵傾倒出來，校場上響起勝利的歡呼。惟有那些耳朵沉默着，辱沒着死者的尊嚴。
　　有一天，一個人的耳朵突然聾了，習以爲常、紛繁複雜的聲音突然消逝了。人不得不痛苦地面對着一個無聲的世界。這時，人才猛然有所醒悟，在心裏痛楚地呼喊：“啊！我的耳朵！”可惜，爲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