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記散文隨筆

老家村前有一汪池塘。

塘如滿月，佔地約半畝有餘。雖非瑤池仙境，卻有雅名：胭脂井。相傳因古時有一富家小姐常來塘邊梳妝而得名。塘而稱井，是喻其小吧？

池塘四周，有蘆葦環抱。塘中水清至極，淺水處，可見小魚悠遊，蝦兒爬行。河蚌翕張，螺螄遊移，皆清晰可辨。無風時，塘如明鏡，有一種俗名叫賣鹽郎的水蟲喜歡在鏡面飛快地滑行。此蟲體輕足細，在水面上行走，快如箭發。兒時我們常設計捉它，卻很難如願。

岸邊有幾簇野薔薇，村人卻叫它胭脂花。村人雖不通文墨，卻有靈慧之心，野薔薇生在胭脂井畔，稱其爲胭脂花，豈不是最具詩意？春天來時，野薔薇開放似乎在一夜之間，熱烈放肆，池塘四周都散發着馥郁的香氣，引得蝶舞蜂吟。

清晨，水面上薄霧冥濛，嫋嫋騰騰，如夢似幻。待旭日東昇，霧靄散去，水天一色，一片明朗。葦間游出一兩隻早起的野鴨，把水中倒影撥得晃晃悠悠。有村人挑着水桶向池塘走來，野鴨倏地遁人葦叢。笨重的木桶咚地丟入水中，卻是很靈巧地提起，擔到肩上，吱吱呀呀地挑走了。勤快的小媳婦，邁着輕盈的步履，來碼頭浣衣。偶爾，騰手拂拂額前的秀髮，對着清粼粼的水波照照姣好的面容。木杵聲裏飄出好聞的香皂味道。

薄暮時分，霞光把塘水映得紅彤彤的，如處子作了濃妝，是名副其實的胭脂色了，這時才覺胭脂井這名兒意趣無窮。無數蜻蜒在池塘上空盤旋飛舞，很是壯觀。蜻蜒有好多種：藍、綠、黑……綠蜻蜒個兒特別大，我們叫它“大綠頭”，飛起來嗚嗚有聲。最多的是紅蜻蜓，一隻只如躍動的火焰。夜色漫起，螢火蟲的小燈籠把池塘點綴得朦朦朧朧，此時看天上的月兒，如淡黃的檸檬。

雨天，千萬條絲線濺起一片迷霧，塘似乎也顯得博大了，浩浩淼淼，不見邊際。塘中有荷，不是鋪天蓋地的，只有那麼幾株，三三兩兩的立於一隅，反倒顯得別有韻致，如大師的`水墨，有大段留白，任你細品。雨中之荷，搖曳生姿，“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意境頓生。雨止，天邊架起絢麗的彩虹，青蛙的好戲就登場了，它們把蛙鼓敲得一浪高過一浪，使整個池塘喧鬧無比。

胭脂井乃上蒼賜於村人的一方聖泉。塘中的蛤蜊、蜆子、米蝦、小蟹，都是待客的好菜。纏在蘆葦上的拉拉藤、河漂漂扯下來就是豬草，河漂漂的青果人可以吃，飽含漿汁，甘甜爽口。塘坡上的枸杞，葉子涼拌，微苦而鮮；果實煲湯，滋陰補腎；根，也是一味很好的中藥。水中的香蒲，葉如絲帶，含翠欲滴，蒲根可食，三四月間，從水中將根撥起，剝去外皮，嫩嫩的蒲心，形如蔥白。煎湯最佳，爆炒亦可，最宜與豆腐清燒，爲淮安名菜。

胭脂井是我們童年的夢園。堤上有一廢棄的碾盤。兒時的夏日，我們在碾盤旁玩“過家家”、“老鷹捉小雞”，在碾盤上甩“牛屎拍子”。玩得滿頭大汗時，來到塘邊，脫得精光，撲通撲通跳下水去，打水仗，捉“水鬼”，像歡快的泥鰍。我們在水底摸蛤蜊、蜆子，在塘邊的水窟裏摳黃鱔、螃蟹。白頭翁喜歡在葦蕩壘窗，卻像個粗心的老頭，總被我們輕易找到它的家，掏了它的蛋。翠鳥在水邊捕食小魚，卻甚是警覺，一見人影，就迅疾飛入葦叢。翠鳥很漂亮，可我們難得真真切切地看過它，至今留在我記憶中的也只是它如翡翠的影子，我們也從沒有葦叢中找到過翠鳥的巢。翠鳥在我們心中，是神祕的精靈。秋夜，蘆葦叢裏俗名叫六盒車和三叫驢子的秋蟲唧唧鳴唱，把我們帶進一個奇妙的世界。六盒車的聲音脆而響亮，三叫驢子的吟唱細而悠長，雙方像比賽似的，此起彼伏，錯落有致，簡直就是一個田園樂隊。

家居平原，無名山大川，華亭仙閣，惟有這】】的池塘爲村莊添一道美景，增些許秀色。

我本鄉村野夫，與牛爲伴，耕作之餘，卻愛讀些閒書，寫點拙文。疲乏之時，總愛去塘邊走走，清腦醒神。尤夜闌人靜時，坐於塘邊，聽水鳥嘰嘰，看流螢點點，真有說不出的美意。無奈爲稻糧謀，遠離故土，寓居都市。塵囂之中，總念及故園的那一汪池塘，那一灣醉人的胭脂井。

惟盼他日還鄉，在塘旁搭一草棚，依水而居。養一羣鴨兒，幾隻白鵝，牧於塘畔。抱一杆煙筒，看雲高雲低，觀水靜水動，聞聞荷香，聽聽蛙鼓，還欲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