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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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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父親接到遠在內蒙古的伯父的電話,說是他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去世了,電話那端的聲音顫抖而嘶啞。得知消息後,我跟隨父母一道,趕去了伯父的老家——龔集。當天,伯父和姨媽買好了火車票,連夜急急忙忙地往老家趕去。

過橋散文

聽說伯父要兩三天才能趕到老家,我想伯父和姨媽還是見得上老人最後一面的。伯父和我的老家都在湖北應城市,雖然坐落在不同的村鎮,但也隔得不算遠,來往也是方便。同在一方水土下,習慣大致相同。在我的老家,自然去世的老人,身體要洗淨,穿上先前就準備好的素雅衣服,還要在門板上擱三天才能火化出殯。我也不知這是什麼原因,長輩們也很模糊,只是將它作爲一種傳統而一代代繼承了下來。

第二天黃昏時分,吃過了晚飯,就聽當地人說一會兒就要過橋了。過橋?猛然間在喪禮上聽到這個詞,我甚爲不解,覺得稀奇古怪,滿是疑惑的去問父母和舅舅,可他們對此也是毫不知情,紛紛搖頭表示無奈。還是身旁一位熱情淳樸的大嬸告訴我,過橋是龔集的一種喪葬習俗,主要是一些親戚朋友在橋上橋下做一番儀式,說是這樣能送死去的人安心喝完孟婆湯,走過奈何橋,然後輕鬆地去投胎轉世輪迴。

過橋的習俗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故而想見識的心情是頗爲急切的。在樹蔭下乘了會涼,和許久未見的親戚寒暄了一會兒,我便拉着父母去伯父老母親的住處逛逛。

還在路上時,就看到老人家的門口擺滿了花圈,但最爲明顯入眼處莫過於大門口正對的道路中間擺設着的一些東西。走近一看,才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橋”,橋其實就是用一些木頭方桌和木凳子搭起來的物什。橋的最下面一層共有四張方形的`木桌,木桌分成兩組,兩個兩個緊挨在一起,中間留出約七八十公分寬的空地,上面一層則在靠裏的桌子上方又壘了木桌,左右各一個。再上一層只有一張木桌,兩邊的腿分別搭在下一層的兩桌面上,這通體算是橋的骨架了。每層桌子上面再左右對稱的放置一把木凳子,木凳子挨着桌子的邊緣,最後再順着凳子在上面蓋上一層白布,橋就搭完全了。

從側面看上去,橋越往上走越尖,就像金字塔的外形,但這結構中有拱,有洞,也有階,叫橋真是形象,這確也分明像極了一座橋!

聽伯父的一位兄弟說,本來橋搭完了,道具和人差不多到齊就可以開始的了,但伯父生前對老母親好,討老母親喜歡,他還未回來,不敢開始,怕是老母親不見了伯父,不肯過奈何橋,如是這樣,這儀式就失了靈。

我就只好一直坐着橋的旁邊,小聲和周圍的人聊天,怕是大聲褻瀆了魂靈。直到晚上九點多的樣子,路上出現一束黃光,遠處的嘟嘟聲漸進,才終於看到伯父和姨媽搭着一輛摩托回來了。兩人一下車便跑到老母親遺體旁,跪在了遺像前。伯父這個大男人在衆人面前嚎啕大哭起來,姨媽也是滿眼通紅,哽咽無語。伯父和姨媽在衆人的攙扶下去換上了孝衣,然後急急忙忙地加入了過橋人羣的隊伍中。

我知曉過橋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怕是錯過了這個偉大的儀式,便全神貫注地盯着眼前隊伍的動靜。此時,附近的人家也沒有像往常般早早入睡,很多人都圍了過來,把橋和隊伍圈在了路中間。

站在邊上的一位年長道士發出一聲喝令,這就正式拉開了儀式開始的序幕。只見發令的道士嘴裏一直喊着一些古怪的悼詞,聲音顫顫悠悠地拉得老長,像漆黑的夜天一樣綿遠。隊伍最前面也是一位道士,戴着高帽子,穿着道士服,手裏拿一把耍習(方言),不時左來右去地揮舞着。表哥端着靈位牌緊跟在道士的後面,其他的人則依次跟在後面慢慢移動腳步。整個隊伍圍繞着橋身呈“8”字型轉圈。幾圈過後,遊走的人解散,隱匿在看熱鬧的人羣中。接着,只有表哥一人,點燃一支不大不小的鞭炮,拿在手中圍着橋飛快地奔跑,火光和爆炸響聲驅遠了兩旁的人羣。等鞭炮炸完,人羣就像潮水一樣涌了回來。接下來,一位有模有樣的道士出場,站到橋頭,一手握一把劍上下揮舞,時而指天,時而轉圈,時而跳起落下,一手偶爾捏拿幾張錢紙在蠟燭上點燃,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念着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詞語,或許越讓人聽不懂才越是專業,憨厚笨拙的姿勢和哼哼唧唧的言語惹得圍觀的人羣偶爾會發出一陣鬨笑。道士的法事做完,依舊和開始一樣,一隊人站出來圍繞着橋“8”字型遊走,只不過這次人就少了好些,只是老人的子女、兒媳、孫子和孫女,他們每人手裏擎一隻燃着的香,轉了幾圈後,就將香插到橋頭之前準備好的灰壇裏,之後每人跪拜三下就可以了。

不過過橋儀式還沒有完,等遊走的所有人拜完了之後,道士撤離,所有的親人手拉手成一條線,魚貫地從橋上的木凳子上走過。此時,不論輩分,不論財富,不論地位,不論身份,所有的親人都互相幫助着,小心翼翼的從橋面走過。這纔是真正的一家人,即使這是在喪葬上,這份親熱還是讓我心裏感到高興、動容。

最後,還是由表哥點燃一串鞭炮,如此前一般。鞭炮放完,過橋儀式算是徹底的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拆橋,打理現場。親友還有鄰里鄉人就像參演、觀看了一場戲,也就一路將逝去老人的魂送過了奈何橋。曲終人散,心意釋然,只留得滿天熒亮的星辰默默守護着。

更晚一些的時候,我去問候風塵僕僕的伯父姨媽,順便聊起了這過橋的習俗。伯父很遺憾的告訴我,他也不知具體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只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村裏有老人去世就這樣弄了。伯父如今年近六旬,看上去已是黑髮銀髮夾雜而生的老人了。我沒有對伯父的回答感到失望,因爲這說明過橋的習俗在龔集已流傳許久了,於我倒成了一種莫大的安慰。

很久以前,我就聽父母說過,他們小時候村裏有老人去世時,老人出殯那天,所有親人都要大哭大喊,就算哭不出來也要裝,方讓鄰里鄉村覺得子子輩輩孝順,否則會讓人笑話。後來,有了一點進步,摒棄了這個習俗,老人自然去世被認爲是和年輕人結婚一樣的喜事,俗稱“白喜事”,哀悼方式卻換成請樂隊敲鑼打鼓,唱歌跳舞,小品狂歡,弄得就如一個聯歡會一樣熱鬧。前前後後,一個大悲,讓人覺得虛僞;一個大喜,讓人覺得寒心——都太不像樣子了!

看到過橋喪葬習俗的第一眼,我就覺得這是個極好的法子。這個習俗不妨礙真正悲痛難忍的親人嚎啕大哭,讓人覺得情真意切;也不勉強不想哭或哭不出來的親人。他們能在意識中默哀,虔誠地焚一炷香,悲痛或不悲痛的親人都能團結一起將老人的亡靈超度,怕是老人的鬼魂看到了也會走得心甘情願。於生者,這是一種好的寄託;於死者,這是一種好的安慰。

這個時代是飛速發展的時代,也是一個健忘的時代。曾經祖祖輩輩賴以生存或祈願的信仰,在人們向城市遷移的過程中一點一點被遺忘,那些淳樸的民風還有傳統豐富的鄉村文化日漸式微,能見到過橋這樣保存完好的,原生態的古樸習俗實在是一件值得說道和慶幸的事情。

時代的發展,文化的傳承更替是歷史使然,只是社會在向前走的過程中,如果把好的文化習俗隨手丟棄,長此下去,就會丟得衣不蔽體,這是多麼愚蠢和羞恥的行爲呵!

但願某天,我還能遇到像“過橋”這般好的鄉村習俗;但願以後,一切好的鄉村習俗都能長久的依存在我們廣博厚實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