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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舊居小院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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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春天,父親結束了五七戰士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城裏工作,我的戶口也跟着回來。這樣,我和父親終於又成了城裏人了。我們住在小鎮上的二趟街的一個小衚衕裏。

懷念舊居小院散文隨筆

小衚衕裏有着連成排的三個一模一樣的四合院,每個四合院內有七間房子。據說,這是原來一家有錢人的房子。我和父親住在中間的那個四合院。四合院上間是一排五間的大房子,現在看來是倒停房,門是不朝陽的。但由於那房子地處正面,房內的地面是地板,而且炕的牆面是斑駁的瓷磚。由於年限太久,只能看見一點點的痕跡,但依舊很氣派。由於當時在城裏很難能看到那樣好的房子,所以,很讓人羨慕的。我和父親住的是廂房,只有兩小間,而且很小很小,共有不到十平米吧。冬天的時候,屋裏放的土豆都凍得像石頭;夏天的時候,屋裏熱得像蒸籠。所以,我就想,什麼時候我們也能住上正面的大爺大嬸們那樣的房子就好了。

我們小院共住三戶人家。上屋住了兩家,一家是張大爺家的三間,另一家是段大嬸的兩間。我們小院的大門是木質的,由於時間太久,已看不出當初它是什麼顏色,能看到的只是它木質的本色。大門不是很結實,但是外人想進來也不容易,只有使勁地敲門,我們才能聽見。可我們院內居住的人,都能很輕鬆地從外面把門打開,誰也不用敲門,這個祕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誰都不會泄露。

張大爺和他的老伴是山東人。聽張大爺說,他很小的時候跟人闖關東來到這裏學刻印章的。張大爺寫得一手好字,在我們這個小鎮中,當時所有從刻字社裏刻出的印章,上面的字都是出於張大爺之手,因此,大爺雖然早已退休了,但依舊在上班。

張大娘是個典型的賢惠妻子,她的賢惠是今天的年輕人很少具備的。每天,張大爺上班的時候,都是在張大娘深情的目送下離開家的;下班回家時,張大娘總是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餐桌。

張大爺年輕的時候是個很帥氣的男人,這從他年輕時的照片上就不難看出。而張大娘的一隻眼睛卻有殘疾。每當我逗大爺時,說他這麼個英俊人怎麼娶了大娘時,大爺總是裝出很委屈的樣子說:“他媽的,那時候結婚前是看不到對象的,只有到了結婚的晚上才能看到。我結婚的那天晚上,等人走光了後,我一掀蒙臉紅(蒙在新娘頭上的一塊紅布)——糟杆了(完蛋了)。但那時說什麼都晚了,將就吧。”每當張大爺這樣說時,張大娘總是抿着嘴笑着,從不爲自己辯駁什麼。張大娘很能幹,特別是很會做麪條。因爲大爺愛吃,所以她在做麪條的時候格外用心。她先用鹽和鹼化些水,然後再用這些水和麪。大娘把和好的面裝在一個盆裏,再蓋上蓋子,放到廚房一處醒着。等面醒好後,就開始精心地擀啊擀啊,直到把整塊面擀得很薄很薄的,甚至都有點透明瞭,大娘才放下擀杖,將擀好的面片摺疊成扁長形的,再用刀慢慢地切,等把面全切完了,大娘用手把面一抖,只見那麪條就像瀑布一樣從大娘的手指縫中灑落下來,又細又長。等張大爺一到家,大娘的麪條就端到他的面前,再端上一小碟用油炸過的辣椒。每當這個時候,大爺的心情就顯得格外地好。

大娘雖然沒讀過書,但卻能講出很多古往今來的民間故事。什麼“白蛇傳”啊,“貴妃醉酒”啊,等等,儘管那時我不很喜歡聽這些故事,但大娘很愛講,尤其是大娘在做針線活的時候,總是滔滔不絕地講,所以我就裝出很愛聽的樣子。其實我並沒聽進多少,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大娘的針線上了。所以這些故事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完整地敘述出來。

1975年冬天,一個特別冷的晚上,突然天搖地動了起來,就聽見外面有重物倒地的聲音,門和窗同時在晃動,屋裏所有的物品都在放出響聲。那是讓人恐怖的.聲音。因爲我從沒經歷過這種情形。我嚇得抱着頭就往大爺家鑽,可剛跑到院子才發現,那倒在地上的重物原來是大爺家的煙囪。這時,大爺和大娘也來到院子,只聽大爺既緊張又冷靜地對大夥說:“別慌!這是地震!我們必須靠着牆邊站着,不能到院子中央!”大家聽了,都緊緊靠着牆邊站着。由於都是從被窩裏跑出來的,又很冷的天,不一會兒人們都凍得受不了。在大爺的安慰下,我們都小心地回到家裏。但,那一宿大爺是不讓我們睡覺的。等到第二天,我們才知道,那是海城和營口的大地震波及了我們。

街道上也根據上級的指示,挨家挨戶地宣傳晚上不要在家裏睡覺。人們只好在空閒的地方搭建防震棚,睡在裏面。儘管沒有取暖設施,而且還是冬天,但人們還是堅持着睡在裏面。我們家的小院裏被段大嬸搭上金額防震棚,張大爺和大娘每天晚上就帶着我來到離家很遠的太平鄉(當時稱太平公社)他們的親家。他們的親家住所屬於農村,他們就在一大片的空曠的土地中間搭建了一座很大的防震棚,大約能住十幾個人。我和大爺一家人也住了進去。那時的冬天格外地冷,由於沒有取暖設施,人們互相捱得緊緊的,以此能暖和點。張大爺和大娘那時應該快到七十歲了,讓他們和我們一樣在地震棚裏挨凍實在是件殘忍的事,但也真的沒辦法。這樣熬了幾天,我先抗不住了。父親就用了幾個木稈子在家裏的炕上搭建一個框架,就算是防震。我終於回家住了。幾天後,大爺和大娘們也回來了,不再去外面過夜了。漸漸地人們對地震的恐懼感就減輕了。

夏天的時候,我們的小院是很有情趣的。我們圍坐在一起。年輕的在編着自己的辮子,大爺和大娘一邊搖着大芭蕉扇,一邊爭着給我們講那過去的事情。正當我們聽得聚精會神時,張大爺經常會突然轉了話題:“你們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都不找婆家?這要嫁不出去可就遭杆子了!”每當聽大爺這樣說,我們就會鬨笑地跑開了……

段大嬸是個胖胖的女人。她表面上不像張大爺和大娘那樣和藹可親,甚至還有點嚴肅,但她的內心是挺善良的。當時她在服裝廠上班,每天下班回來還要做飯給她的女兒吃。她對女兒真是很好,望着她每天爲女兒忙碌,讓我常常想起自己的母親。那時,我們的院裏每天早晨經常會來一位賣小蜢蝦的老人。老人挑着兩水桶的蜢蝦,一進到院子就高聲喊起來。段大嬸往往是第一個走出來,因爲她每天都起得很早。段大嬸就喊我們起來買,而且還走到院子以外去喊鄰居。這時我們的小院子便熱鬧起來。鄰居們紛紛拿着小鉢,端着小盆都來了,不一會兒的工夫,老人的水桶就空了。在段大嬸的指導下,我們用蜢蝦發的蝦醬真是好吃,在很長的時間內,每到中午的時候,滿院子都飄着蝦醬的鮮味。

段大嬸的丈夫是個司機,他的性格很溫和,話語不多,總喜歡一個人默默地幹着什麼。記憶最深的是,有一年大叔從他的單位——莊河陶瓷廠拉回一車廢品罈子。大叔自己就用這些廢罈子蓋了一個廈子,日後,誰看了都稱絕。大叔很愛他的女兒,每天當他的女兒上班前,就會看見大叔先把自行車從家裏抗出來,再蹲到地上用抹布很認真地擦啊擦,直到自行車錚明瓦亮才停下手,等他的女兒出來後,像是交接力棒似的,將自行車交到女兒的手上……

那時,我父親總是下鄉,而且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也不是因爲害怕,就是父親不在家的日子裏,鳳兒和免兒就喜歡和我做伴睡覺。鳳兒和免兒都是張大爺的女兒。免兒是姐姐,鳳兒是妹妹。免兒爲了自己的名字,曾多次抱怨父母,爲什麼給自己起了“免”的名字,爲什麼不把鳳兒給“免”了?

免兒雖然比我大七歲,但和我們玩起來沒有什麼差別。那年,免兒領着我們幾個小姑娘坐着敞棚車到大連,半路上突然遇到交警檢查,司機嚇得馬上攆我們下車。我們都六神無主地看着免兒。只見免兒不慌不忙地說:“讓我們下車可以,但你們得有一個人陪着我們下車,還得告訴我們你們在哪兒等我們。否則,我們就不下車!”聽免兒這樣一說,我們的心都放到肚子裏了。那個司機一個勁地點頭說好。這樣,我們就和一個裝卸工人一塊在金州下了車,大約走了20分鐘,就看見汽車真的在等我們呢。從那以後,我對免兒佩服得不得了。

免兒的愛情姍姍來遲,終於在她快三十歲的那年,遇到了她心目中理想的愛人。當然在這之前,有很多的小夥子向她獻殷勤,表愛慕,但免兒一個也不動心。記得那年我們縣裏開運動會,免兒領我去看。在運動場邊,一個運動員小夥子爲她買了一書包的餅乾,免兒不要,那個小夥子就把餅乾塞到我的手裏,我高興地接過來。事後,免兒告訴我,那個小夥子對她很有意,但她卻對他沒什麼感覺,所以,就不能輕易接人家的東西。從這件事情上,我也受到了教育和啓發,學會了做人的道理。免兒雖然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家庭的影響也很樸實,但她爲人處事卻有着自己正直、善良的原則。這是我喜歡她的主要原因。免兒是在冬天結婚的。結婚那天,我和鳳兒去送親,晚上,看着免兒被她愛人的朋友鬧洞房鬧得哭笑不得,我不由得羨慕不已:什麼時候我也能當新娘?

我們這個衚衕裏共住了20多戶人家。其中有個叫小玲兒的女孩當時已有二十多歲,由於身體不好,沒有下鄉,在街道的小紙箱廠上班。小鈴開始患的是肺氣腫,後來又患上精神病,但時好時壞。那年我中學畢業了,既沒有安排工作,也沒有下鄉,正當青春的我很是無聊和苦悶。小玲在不犯病的時候,竟像個大姐姐那樣來勸慰我,記得她跟我說:“你別上火,要不,我跟我們領導說說,你來我們紙箱廠上班?你別瞧不起我們,我們廠還有縣長的老婆在上班呢。”我被小玲的真誠所感動,所以很喜歡和她玩。我家有把秦琴,三根弦的,彈起來很簡單。小玲喜歡讓我彈給她聽,也喜歡讓我教她。每天一有時間我就教她彈,很快她就掌握了演奏技巧,而且彈得真不錯。可是,有一天,小玲的精神病又犯了,整天整宿地不睡覺,坐在她家的窗臺上一個勁地彈琴,一邊彈一邊扯着嗓子唱,嗓子啞得已經發不出聲音還在唱。大量的安定片對她一點不起作用,無論誰勸她都不聽。無奈,她的父親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去勸勸小玲,看看是否能有點效果。

我提心吊膽地來到小玲面前,替她擦了擦滿臉的汗水。不知怎麼,我的話還沒出口,淚水先淌下來。看到小玲兒那變了形的臉,我的心很痛很痛。奇怪的是,小玲這次沒有像對其他人那樣又打又罵,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聽話地讓我給她擦汗。我輕輕把她手上的琴拿下來,又將她從窗臺上攙扶到炕上坐下。還沒等坐穩,小玲就一下子躺倒在炕上,眼睛始終不離我的臉,好像在警惕地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也好像是初生的嬰兒望着母親。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流眼淚。半晌,小玲突然說話了:“你哭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摟住小玲就大哭起來。小玲一動不動地被我摟着,時而還用手拍拍我的後背,好像病的是我而不是她。小玲好了,奇蹟般地好了。她的父母很感謝我,說我真有辦法。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讓小玲好了,我只知道我真的很喜歡她,不願意看到她生病的樣子。

然而,小玲的命運依舊沒有好轉。那年春節的時候,我發現小玲很久沒出門了,就去她家問。她的媽媽難過地告訴我,小玲在幾天前去世了。

衚衕裏還住了一對特殊的夫婦,他們是盲人。結婚的那天,我們都去看熱鬧。新娘子坐在炕上,新郎站在地上,倚着櫃子在招呼客人。知道家裏來人,新娘子就從她手裏的小包裏拿出一塊糖,來一個拿一塊,多一塊也不給。我們就反覆地去,她就反覆地給,最後,她的糖分光了,全都分給了我們。

那時我們家裏是沒有自來水的,都得到公用自來水處去提。我們去提水沒什麼難的,可對盲人來說困難就太大了。一次,我在提水的時候,看見盲人丈夫也在提水。只見他把水桶放到水管下,摸索着把水龍頭打開,接着他就在側耳聽流水的聲音。感覺水滿了,他又摸索着將水龍頭關上,提着水桶磕磕絆絆就走了。由於我們的衚衕很狹窄,他提水時晃動的幅度又大,所以,水桶不時地和牆相撞,每撞一下,水就灑出一些。等他把水提到家時,水已經灑得差不多了。看到他們生活這樣難,當時正在上初中的我每天放學回來,就爲他家提水,一直堅持了一年多。

1979年的秋天,父親的單位蓋了家屬樓,我和父親搬出了生活了七年的小院。在這七年裏,小院給我留下太多的回憶和留念。無論快樂還是煩惱,都成了我最珍貴的記憶,因爲它幫助我完成了在成長過程中的人生之課。最讓我不能忘懷的是鄰居們那樸實的關愛、厚道的寬容和善意的教誨。正是這些樸實的東西伴我走過青春,走向成熟。

離開了小院的日子,我的生活有了太多的改變:住上了樓房,結婚生子。但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我對小院的懷念和依戀。我時常在夢裏回到了小院,那裏的溫馨讓我笑醒。當我路過小院時總要進去坐坐,看看老鄰居,望望小夥伴,找回那份愜意的感覺。

小院如今已經不在了。由於城市的改造,小院扒掉了,那地方已經聳起了高樓大廈。但小院的影子在我的心裏清晰可見,小院裏的喃喃細語和朗朗笑聲仍在我的耳邊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