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裏的舊雞窩散文

大約我六七歲時，常去一個叫洋爹爹的那兒。他住在一所老房子裏，房後有個破舊的小庭院和一塊空地，是專門用來堆放他從外面收購或撿來的廢品。偶爾有空，我也可以和他那倆個孫子在這兒打打彈珠，玩玩畫片。算是童年裏一份珍貴的記憶。

洋爹爹雖是個撿破爛的，但人可不破爛。之所以稱他爲洋爹爹，是因爲他的小孫子叫洋洋，比我長不了幾歲。出於禮貌，我便加了個字從了口，跟着喊起了爹爹。早十幾年前，收破爛這行業還沒有今天這麼繁榮，他們大都沒辦法開廢品收購店。所以洋爹爹一行人，只得拉着個大板車摸着黎明踏着月光，這麼吆喝來吆喝去。穿梭在縣城的大街小巷，天天如此，年年也如此。有趣的是，後來他們還在板車的把柄處安裝了一個類似鍋蓋形綠色的小鐵帽兒，可以一邊喊一邊敲，像音樂般好聽哩。這久而久之，我便熟悉了那聲音，也熟悉了洋爹爹拖着板車吆喝着回家的聲音。洋爹爹不但人好而且還很大方，平日裏我家要是有個不用的瓶瓶罐罐，我就拿來與洋爹爹換錢，而洋爹爹也總是多拿出兩毛甚至三毛說給我天熱買冰棍吃。就連收到個好的玩具，也不忘擦乾淨了送我，待我真如親孫子。就是這麼個瘦小而親切的老頭兒，應是讓我記了他好久好久。或是因他對我好，而我又少了個親爹爹，所以挺缺少這種愛的緣故。

洋爹爹越是好，我便越覺得對不住他。

某一天的一個下午，我做了一件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事，而這事也是我後悔至今乃至終身的事。原來洋爹爹的老房子裏，一進正堂，可見四間廂房，左西兩間，右東兩間，門對門，整齊有序的劃分着。就在那天我找洋爹爹賣瓶子換錢時，找了好半天，怎麼也找不着洋爹爹。我猜他是收破爛還沒回來，便轉身要走。可正當右腳剛準備踏出門檻時，忽聽見咯咯咯一聲雞叫，扭頭一看，啥也沒有，憑感覺，聲音像是從東一間房裏傳來的。藉着好奇，我信步走到那門前，先潤了潤嗓子，然後也學着咯咯咯的'叫了幾聲。沒想到這招還真管用，不一會兒，裏面便有了動靜。接着，我又見着木門沒有上鎖，只是用鐵搭環輕輕釦着。所以那種既緊張又高興的情緒在心頭砰砰亂跳着，在它的驅使下我推開了期待已久的房門。呀！一隻頭頂着小紅冠的大母雞正安詳的蹲坐在一個木盆裏，盆底鋪着一層乾涸的稻草，看上去好溫暖，可見它的主人是多麼的用心。

我又望了望四周，沒人，便小心的推開母雞，它想反抗但被我關在了門外。只見木盆裏三個白花花碩大的雞蛋呈現在我眼前，其中兩個還各有一坨雞屎，多麼新鮮的蛋呵！我哽咽着口水嘴裏還唸叨着，要是拿回家煎蛋吃該多好啊！家裏窮，娘不捨得給俺買，俺自個兒撿兩個去，還怕人笑話不成？掙扎糾結了一番，最終，饞嘴說服了自己。

回到家，娘問我蛋哪兒來的。我說路上撿的，她不信，應是要拿鞭子抽我逼着我說實話。沒辦法，往往這種情況下哭是我最好的武器。果然嗚啊一聲眼淚像拉尿一樣流了出來。哭得娘那個心疼啊，痛在她的心上啊！娘一把抱住我的頭說，孩子娘相信你相信你成了吧。於是，我就咧咧大笑了。（事實證明，娘是愛我的，不管我犯了什麼錯，她總是會原諒我）。

我吃着那碗香噴噴的煎蛋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洋爹爹平日裏對我的好，想起了賣瓶子他多給我兩三毛錢，想起了他竈裏烤的白紅薯，更想起了他曾爲我做的那隻風箏……就這樣，我含着淚水吃完了那碗偷來的煎蛋，也吃完了我與洋爹爹之間兩年多的情誼。我想，我再沒有臉見到他了。

後來，由於父親下崗，全家人也就搬離了那兒。等我再次尋到那時，已是十幾年後的今天。可惜的是，歲月讓我長成了個帥小夥，卻留不住洋爹爹短暫的生命。聽鄰居說，我們搬走後沒多久洋爹爹就查出了患有肺癌晚期，期間還拖了一陣子板車，但最後還是走了。

聽到這，除了痛心和回憶之外，更多的是感觸和後悔。我原本打算這次回來告訴他那個祕密的。可時光總是留不住短暫的生命，我等得了，他卻等不了。洋爹爹走了，東一間房只剩下那個佈滿灰塵的木盆，雞窩還在，雞則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