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冷月斷腸時-散文

在不同版本的紅樓夢裏，“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一聯裏有“花魂”和“詩魂”的兩種不同解釋。仔細品味，兩樣魂魄，兩種韻味，竟是梅雪之爭，不忍捨棄一字。

“花魂”，清豔絕俗，悽美婉約，似夢似幻。惝恍迷離中，自有萬千風情，動人心魄。與“鶴影”相較，禽鳥對花卉，天然工整。

可是有時掩卷沉思之際，想用一詞總括黛玉印象，取捨再三，卻又非“詩魂”莫屬。“詩魂”二字，足以書寫黛玉作爲中國古典文學的一個美麗情結存在於文化之林，也概括了黛玉高潔典雅、超凡脫俗、如詩如畫、紅顏薄命的悽美一生。稱之“詩魂”總需有出處才貼切，而“冷月葬詩魂”句卻又是它僅有的棲身之所。“詩魂”感覺可代指美好而有詩意的人或花卉的魂魄，所以來對“鶴影”也不傷整飭。同時“詩魂”也能更深刻的吻合後文湘雲“頹喪悽清”、妙玉“太過悲涼”的評語。

由此，我想出版紅樓夢之時最好能在“花”或“詩”之後標註另一解法，使讀者能於此處留心。畢竟，這是全書最美的詩句之一，“花”“詩”二字於此處各有千鈞之重，能多一層見解又勝讀多少俗書。

曾經偶感西方有“美神”一詞，我國古典文化於此似有欠缺，後來我終於從中找到了工整的詞語對仗，“美神維納斯”——“詩魂林黛玉”。

很多時候人們總想在不同意見中找到一個更爲貼切的答案，如與唐詩“僧敲月下門”有關的“推敲”二字的經典故事。於此，我也毫無疑問更欣賞“敲”字。因它於萬籟俱寂之境起到了點活畫面的效果，與“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有異曲同工之妙。可是也確有時候因不同見解之間旗鼓相當、各有千秋而令人無從取捨，卻往往因爲人們的口味、觀點、閱歷不同而陷入長期的口水之戰中。如東坡詞念奴嬌中“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另有一版作“亂石崩雲，驚濤裂岸”，就令人啞口無言：兩重天地，兩種境界，卻又均是“道常人所不能語”，帶給我們以不同的`享受。我想，這個時候就不必再去苦苦追問“作者到底是用那一個”，也不需執拗於判斷“哪一個更爲貼切”，我們可以保存這一首詞的兩種解釋，從而體會兩種審美意向，帶給我們更多的享受和感動，如是而已。

“花魂”“詩魂”之辨也當如此解。是“花”，是“詩”，俱屬冷月斷腸時。

進而言之，即使是挑選剩餘的選項，暫時沒有作用的，也不一定全部扔到廢紙裏。正像刪繁就簡的三秋之樹，固然風骨清勁，然而刪去的又是什麼：有曾經領異標新的二月之花，有供給生靈營養的果實和讓生命延續的種子，還有讓樹木生長所依賴的貌似平凡實則偉大的綠葉——一陣秋風掃過，它們走是走了，卻又何曾一去向天涯；總不過繞樹三匝，化作春泥更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