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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生長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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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我從客廳的沙發牀上睜開眼睛,忽然看見北窗外有一樹榆枝在陽光下曼舞婆娑。俏生生的翠,嬌凌凌的碧。或輕輕地搖,或款款地擺,或微微地動,或點點地顫。它們隨着晨風的節奏而伸展,或動或靜,像極了一位妙齡的少女隨風起舞,嫵媚萬千,攝人心魄。

逆生長散文

間或還會飛來一隻或一羣鳥兒,好像是老家雀領着它的妻兒,似乎還有小燕子帶着全家老少,因爲離得較遠我看不太清楚。但見它們落在那細細的枝條上,時而嘰嘰喳喳地說一會兒話,嘮幾句家常,時而再合唱幾句小曲兒,然後再各奔東西地飛走又飛回來。每當這時,榆樹枝兒都會放慢舞姿,彷彿生怕驚走了它們,還自己一樹空寂。

我看得入神,竟然忘記了起牀,忘記了當天還有一大堆兒的事情要做。之後我又有些納悶兒。記得北窗外只有兩排垂榆來着,那還是小區剛建成的時候在甬道兩旁栽下的。近二十年下來都已經老態龍鍾了,並且每年冬天都會有熬不過嚴寒而死去的。什麼時候又冒出一棵直榆來,不僅長得翠生生的,竟然都比二層樓的窗戶還高了?而且還出落得這麼妖嬈,這麼清新可人兒?

我急忙爬起跳下地,快步挨近北窗朝外望去,竟然看到了別樣的風景。只見挨近我家窗口的第二棵垂榆,靠東邊的那半部分還是保持着垂榆原本的樣子,雖然頂部有些虯結、乾枯,但所有的枝條仍然還都溫馴地低垂下去,形成了半個圓型。而靠西邊的部分卻挺拔腰身長成了直榆,每一根枝條都高傲地伸向了天空,英姿勃勃,清清爽爽。彷彿在向全世界宣告:看啊,我終於挺直了脊樑,擁有了傲骨。我也可以長成參天的樹,描繪不一樣的景。

注視着眼前這半棵猶如獲得新生的直榆,我的心裏似乎再也無法平靜。望着它還嫌單薄的腰身,由原來的暗綠而轉變爲新綠,我彷彿看到了它一路掙扎、抵死進擊、不辭辛苦、勇敢拼搏的全過程,還有整個的心路歷程。

我思索,最初的.它是如何起興要來個逆生長呢?它一定是這樣想的:從前我以卑微來取悅人類,那是命運的安排。可每日裏卑躬彎腰的日子我真有些過夠了,我不喜歡那樣的媚骨。假使那樣能給自然和人類帶來益處我也就認了。可是非也。即使是我垂下了綠蔭,卻也只是那麼一小片兒。人類如果想要在我的綠蔭下乘涼還得彎腰屈膝。而且我也沒有十足的美感,人們也並不是非常地喜歡我。那我幹嘛還要總是一味地垂首,連高處、遠處的風景都看不到,這豈不是一生的遺憾。所以我要試着改變一下,看能不能像其它種類的樹一樣,成爲直立的樣子,那纔是我之於樹的本來樣貌啊。

爲了成爲直立的樹,它一定是吃盡了苦頭。它需要一寸一寸地擡起樹梢,再一點兒一點兒地直起腰身。這個過程中它的每一個枝條的頸椎腰椎各個關節或許都會發出咔咔的響聲,劇痛或許曾使它們失去知覺。可是它們卻不怕,頑強地忍受着。它們還知道單靠任何一個單獨的枝條都是不可能完成這個直立的過程的,還需要仰賴集體的力量。於是它們互相牽拉着共同向上使力,終於在某一個清晨或黃昏直起了腰身,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裂變,生命的蛻變,從此揚眉吐氣。

雖然風曾經擠兌過它,雨曾試圖澆滅它的熱情,沙土也曾來打壓過它,但它調動起全身各部位同心協力地戰勝了這一切。在它強而有力地反擊下,風、雨、沙都不得不乖乖地繳械投降,而反過來爲它鼓而呼。如今它只要想跳舞了,風們就會來給其助力。它只要嫌自己長得慢了,雨們就會趕緊來爲其灌溉,沙土也會來爲其加固根基。以前它爲低頭一族時可沒有這樣好的待遇。

那時候風都是貼着它的頭皮刮,雨也只能淋溼它的長髮,連樹根都喝不到雨水,因爲被它自己的頭髮遮檔住了。如今一切都開始唯它的命令是瞻。它從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風光的一天,但是它卻做到了。也許它這一生註定無法成材,就這樣散漫的枝條,細細的軀幹,一直到死。但此生能夠做到這樣它已經很知足了,因爲它畢竟已經努力過了,既展現了自己的風姿,也看到了高處遠處別一般的風景,這就足矣。

由此想起了作家、散文家史鐵生。因爲癱瘓他曾經一度消沉,而後卻靠着頑強的意志使靈魂完成了直立生長,成爲了一個雖然不能行走但卻是大寫的人。之後即使因爲腎病轉化爲尿毒症,需要靠透析來維持生命,他也沒有垮塌倒下,而是爲文壇留下了不朽的鉅作,爲世人樹立了努力的標杆。

也想起了當初自己在鄉下的日子。因爲患有嚴重的關節炎,所以剛開始參加生產勞動時,我是見硬活兒就退縮,大半年只掙了六百工分,連個半拉子都不如。後來終於有那麼一天,我的自尊心擡頭了,不甘於繼續平庸下去。爲了證明我人生的價值,我開始全身心地投入了勞動,接受一切嚴酷的洗禮和挑戰。

因爲風溼性關節炎,涼點兒累點兒都會加重腿的疼痛。而那時的水田都是經過拖拉機耙過的,插秧時人一下到水田裏泥水就會立刻沒到大腿兒根。而每當往出拔腿時,腿都痛得像要從根部斷掉似的,簡直是苦不堪言。幹其他活也是。因爲自小就體質弱,沒有力氣也沒有經驗,人家一撒歡兒就把我拉到了地這頭兒,乾着急也攆不上,還累得不行。

但靠着理想和希望這根“堅韌的柺杖”(羅素),支撐着我始終沒有再頹廢下去。就像羅曼.羅蘭說的那樣:痛苦像一把犁刀,它一方面割破了你的心,一方面卻掘開了生命的新的水源。我靠着不懈的努力,加上與生俱來的本分善良和些許的文字功夫,贏得了各方的好評,得以脫離了勞動的第一線。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次逆生長的經歷。

那個早晨之後,我又在每次外出時順便觀察了一下樓前樓後其它的垂榆。發現另外也有幾棵垂榆不安本分地長出了高枝條,但都不是很多,並且看上去也就只是一種變異,只垂榆頂端的極少幾根枝條微微地伸直了腰,其它的還是老樣子。唯有我家北窗外的這棵榆樹是這樣的涇渭分明,來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斷舍離。

尋常樹都是如臺灣作家三毛所說的那樣: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而我家北窗外的這棵榆樹,它在地面以上就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在離地不到兩米的地方安詳,而另一部分是在半空裏飛揚;然後一部分灑落着陰涼,而另一部分沐浴着陽光。並且垂榆有垂榆的謙遜,直榆有直榆的傲骨,一棵樹竟同時具有兩種樹的風格,真的是不可多見的小小奇觀。

也好比人生。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自己的樣子,每一個人的身上又都是各有優點和缺點。而每一個人的生命過程也都不一樣,有順利平和的時候,也有坎坷不暢的時候。以前我常常會誇大自身的不幸和不足,常常感到自卑和自賤。可前些天論壇蕙質蘭心的文友恩和的一段話,卻使我猶如醍醐灌頂,從此變得豁然開朗。恩和是這樣寫的:從人生的欣喜悲傷總量看,沒有誰幸福得毫無不遂,也沒有誰不幸得毫無所得。生命這一場輪迴,每個人都有個共同的名字,就叫獨一無二。

從此我在一定的程度上變得自信自尊起來。不再畏首畏尾,不再自怨自艾。感覺我的生命進而也煥發出了不一樣的風采。

以後的每個早上,我的眼眸都會和北窗外的那一棵榆樹來一次約會。還是那樣的輕舞婆娑,還是那樣的溫婉動人。但我知道每一天它們的樣子都應該是有所變化的,因爲它們在抓緊時間生長,努力地使自己變得挺拔。即使不能成爲棟樑之材,但也要成長爲最美好的樣子,最茁壯的樣子,以至於不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