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媽媽散文

過早的陰陽兩隔讓父愛如一縷輕煙漸漸消失，而那個越活越矮小的母親在我的心裏越來越沉重，我幾乎不敢寫她。

　　一、母親的悲苦

一年之中，死了五個親人，母親說，那是因爲當時生產隊在外公的屋場裏挖了一個大坑，埋一根杉樹來壘藏稻草而造成外公家壞了風水——犯五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只知道9歲的姨媽，7歲的舅舅失去了一切倚靠。母親沒辦法，只好把姨媽、舅舅帶到了婆家。但祖母容不下姨媽和舅舅，有一次和母親發生口角，終於把姨媽和舅舅的被子扔進了河裏。母親只好揹着大哥，帶着姨媽、舅舅回到了孃家。直到姨媽嫁人舅舅成家後才和父親在外公家的後面建了一棟木屋，分家別過。

父親從小就沒有對土地的情結，先是做木匠，後來成了村裏第一個電工，且在碾米廠旁邊開起了代銷店，父親是個腦子活絡的人，不斷地改變着自己的生存方式，也不斷地改善着家裏的經濟狀況。但田裏、土裏、家務活卻全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母親又是一個好強的人，事事都不落後於別人，她活得比誰都辛苦。

等大哥二哥都體面地成了家，姐姐已能幫父親做生意，我也考上了師範，父親終於可以回來幫母親做農活了，但不到半年父親竟患了胃癌，手術後，母親的精心護理，求神問卜都未能留住49歲的父親。田裏、土裏又只有母親孤瘦的身影，井邊、竈邊多了母親的嘆息。

　　二、母親的孤寂

父親走後半年，鄰村的阿英嫂坐在了我家竈塘的板凳上，我倚着門恐慌地望着母親。阿英嫂喝光了一大碗濃茶，母親苦着臉只是搖頭：“我16歲死了爹孃，44歲又死了男人，我是個‘八字’欠全的人，有四個孩子我就知足了，再不嫁人。”說着牽過我的手，讓我坐在她的身邊，眼淚大滴大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母親堅持不離開自己的家，她總是說：“我是個農民，只要還能挪動，就要種莊稼。”我能理解母親的固執，但我害怕想到母親的孤寂。每次回家都是冷鍋冷竈，母親要麼揮汗在山野，要麼瑟縮在雨中。長年的勞累、病痛，把母親折磨得不成人形，腰椎摔傷，脊背完全佝僂了；風溼嚴重、骨質增生，膝蓋腫大，雙腿已經完全變形了；前幾年，舌頭上長了一個瘤子，做手術時碰上一個庸醫，導致味覺神經破壞，嘴裏經常是又苦又澀，吃不下東西，人都消瘦得皮包骨頭。

母親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一夜天長。”每次我幫她買些東西回去，就會說：“唉，我現在成了芋頭娘，只吃你們的，我沒有什麼給你……”我離開家時，她要在屋門口目送我很遠很遠，我不敢回頭，我淚已成行，心中涌起一陣陣蒼涼。

　　三、母親的禮物

愛人從鄉下來，帶來了臘肉臘魚和很多時鮮的蔬菜，最後又從挎包裏掏出了一個小布袋，遞給我說：“這可是媽叮囑了好幾遍一定要好好給你的東西，拿好了。”一個手縫的布袋，裏面裝滿了細米糠，中間一個雞蛋，蛋殼上畫滿了鬼符。

“你上次打電話肯定是把那晚遭遇搶劫的事跟媽說了吧？”

“我只是跟姐說了幾句，輕描淡寫的。媽平時耳朵不好，未必聽到了吧？”

“聽說我今天要來，媽昨天去王道士那求了蛋符爲你收魂呢。蛋必須一點不剩的吃了，蛋殼放在枕頭下枕一個星期。”

“那媽昨天不是走了二十多裏山路？”

“可不是，回來兩個膝蓋都腫了。”

哎，我可憐的母親，患有嚴重風溼性關節炎的母親。我好好的，你操什麼心啊！雖然我堅信我的魂還在，沒被嚇跑，但我還是依母親的話做了，夜夜枕着蛋符入睡。

從此我決計對年邁多病的母親只報喜不報憂了。

　　四、母親的電話

村衛生所毛醫生給我打來電話：“羅老師，你媽眩暈病犯了，在我這打點滴，要你媽跟你講，好嗎？……細妹子，你快過生日了，我沒什麼拿給你，我給你殺了兩隻鴨子，託班車吳師傅帶出來了。毛醫生幫我打了點滴，頭沒那麼暈了，你莫回來啊，你教書忙呢。我要毛醫生莫打電話，我有個女兒今天過生日呢，生日快樂啊。我沒弄點東西給你吃，你自己買些吃啊……好了，不說了，我耳朵聽不清，要好多電話費了。”聽着媽那熟悉而蒼老的聲音，我只覺得母愛洶涌而來，我淚流滿面。。

母親翻着日曆計算着日子，清早起來把鴨子收拾乾淨，深怕麻煩別人的母親陪着笑請吳師傅捎帶，一轉身竟然暈倒在路邊……媽媽啊，你都暈倒在路邊了，還要惦記着給我弄東西吃麼？

　　五、69斤的`娘

我和娘正吃着飯，突娘問：“細妹子，你猜我還有多重？”

我看着消瘦的娘，想想她以前的體重，估量着說：“可能只有80來斤了。”

“昨天在村衛生所，你表哥在給他孫子稱體重，說是幫我也稱一下。你表哥說：‘姑姑，你的肉都跑到哪裏去了，只有69斤呢。’我也不知道肉跑哪裏去了，年輕時我有100多斤呢……”

娘還在絮叨，我的筷子早已掉在了地上。69斤？！誰偷走了孃的肉？僅僅是歲月嗎？我們四兄妹，我們的配偶，還有我們的孩子，誰沒有穿過她做的鞋？誰沒有吃過她煮的雞腿？誰的生日她不記得？

孃的肉都跑到我們身上了，是我們偷了孃的肉，偷了孃的人間四月天啊。

我可憐、可敬、可愛的母親，此生有你是我的福氣。你若安好，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