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擁紅葉散文

時令已到寒露，雨，就多起來，也纏綿起來，細細密密的，泛着寒意。昨天，還是單衣；今天，就得毛衣在身。難怪諺語道：“秋寒亂穿衣。”不亂穿衣不行，一層秋雨一層涼呢。

秋雨漸少，秋，卻漸漸濃了，而且越來越深。

此時，遊巫山，最富有韻致的事，應該是看紅葉了。

對面山峯上，擡眼望去，映入眼簾的紅色，如火如潮，滾滾而來，直撲江心，映紅了山，映紅了水，映紅了天空，甚至映紅了山上賞紅葉的人。霧裏，那一片鋪天蓋地的紅葉泛着胭脂色，如隔岸的篝火，西天的晚霞，無邊的紅綢。

巫山秋葉，實在紅得驚心動魄，紅得賞心悅目。

秋日的早晨，一個人悄悄走出賓館，到樹林裏轉轉，迅即被淹沒在紅葉林中。鳥鳴，已經稀少了，只是偶爾的幾聲，清脆，潔淨，纖塵不染。山林裏，此時顯得格外空靜，只有霧如薄紗，飄蕩在林間，堆擁在山谷裏：巫山的霧，變幻多姿，同巫山紅葉相映相襯，別有妙處。一個人漫步，有一份清冷，一份孤寂。紅葉落下，如紅色的蝶兒，如巫山特有的信箋，一枚又一枚，落在衣服上，或是腳前。彎腰拾起一枚，仔細看看：葉脈還泛着青中透黃的顏色；可是葉子卻紅了，紅裏雖然透出絲絲的黃，但紅得醉人，灼眼，而且透出潤澤的溼意。放在鼻端嗅嗅，沁着一絲草木水華味。

小杜詩言：“霜葉紅於二月花。”其實，有哪一種花紅過巫山紅葉呢？沒有，至少我沒有見過。

太陽出來時，在紅葉林中，隨意選一塊山石坐了，拿一本書看看，也是蠻灑脫寫意的。秋天的巫山，是最潔淨的，包括山，包括水，都清新明媚，沒有一絲渣滓。在藍汪汪的晴天下，太陽乾淨得水洗過一樣。陽光照在山林裏，沒有了古人所說的那種“落木蕭蕭天遠大”的'蕭瑟和清冷，有的只是舒服、爽脆，和無盡的溫馨。

當然，在這樣的環境下，也不一定必須讀書。和戀人在紅葉滿山的小路上漫步，看紅葉映紅戀人的衣服，戀人的眉梢眼角，和脖子上繫着的白圍巾，也別有情趣。

李可染先生有一幅畫，名叫《萬山紅遍》，畫中有層疊的羣峯，粉白的院牆，還有一線飛流的瀑布，直下萬丈絕壁。一切，都那麼美，又那麼和諧。而這些景色，都掩映在紅葉中，若隱若現。景色雖美，猶如仙境，但只能看，卻難以遊覽，山高崖陡，以賈島的詩說：“只堪圖畫不堪行。”

可是，今天，我卻來到了巫山，置身於李可染先生的畫中。

巫山紅葉，在風中招展着，在霧裏歡笑着，在陽光下搖曳着。它們的美，已經不是一片具體的葉子，而是一首首古詩。

在歌詠紅葉的古詩中，我獨喜歡晏殊的名句：“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黃花，是紅葉最好的知己：黃的淡雅，紅的熱烈；黃的清冷，紅的如火。紅黃交雜，最具山野情趣。當年，陶潛所住地方，菊花環繞，一到秋天，不知是否也像巫山一樣，紅葉如火，染滿山山嶺嶺、水邊屋後。陶潛住的地方，在九江一帶，盛長烏桕。據陸游記載，烏桕一到秋季，紅可醉人，堪與楓葉媲美。

烏桕葉可觀賞，籽可榨油，做燈油，實在是農家最經濟實用的樹木。

曼殊大師有一首詩，道：“柳蔭深處馬蹄驕，無際銀沙逐浪潮。茅店冰旗知市近，滿山紅葉女郎樵。”詩可以入得畫，也很是豔麗，我每每懷疑那紅葉大概就是烏桕，因爲，他寫的也是南方紹興一帶的景色。

可是，這些，和巫山紅葉比，顯然遜色不少。

巫山紅葉，可以和我記憶中故鄉的紅葉媲美。

童年時，我的故鄉，也有烏桕紅葉。

那一棵棵烏桕樹，就栽在河邊壩上，一抱粗細。秋季到來，橢圓的葉子，紅如晚霞，籽粒裂開，分成四瓣，白色的，小如珊瑚珠子，毫無瑕疵。遠遠看去，如紅葉林中梅花盛開，很是美觀。可惜，後來，田地分人，樹也隨之分人。怕樹荒地，村人把烏桕砍伐一光。現在的孩子，再提說烏桕，已經不知道是什麼了。

這一道秋天的美景，看樣子將永遠在故鄉消失了。

在巫山，我又看到了幾棵烏桕，童年時見過的烏桕，時時出現在山道旁，石巖上，映紅人眼，給人一種久別重逢的知己之感。

於是，口占一絕句曰：

黃花白露豔陽天，青衫猶自帶寒煙。

看罷巫山人一笑，葉子紅處似家山。

只是這兒，山如劍削，直聳雲霄；長江如帶，蜿蜒東去。景色雄渾，大氣，豪放磅礴，則遠遠超過了我的故鄉。因爲，我的故鄉是個小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