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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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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們還不曾有牙刷,因爲還沒有刷牙的習慣。村裏罕見有人用鹽水漱口,都總覺得稀奇古怪,哪怕是嘩啦啦嗽口聲響。

牙膏散文

直到有人到城裏或南下打工回來,能夠帶上幾袋鋁皮的牙膏回家,我們小孩子兒總是第一批圍了上去。看着這位大姐姐口吐白沫,不停地搖晃着腦袋,心想這羊癲瘋也太厲害了,抽搐得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倒地啊!阿婆把我們攆走,害怕小孩兒四處說她女兒的壞話,讓村裏人笑話。老遠地聽見她對搖頭抖數的姑娘說:“洗個什麼口啊!出去幾天就把這洋玩意兒帶回來讓孩子們笑話。”

其實,我們並沒有笑話她,只是覺得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和阿嬸發羊癲瘋極爲相似,只是阿嬸每次是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而她是站在搖頭晃腦。如果她倒地了,我們幾個小夥伴兒還打算合夥將其擡往何叔診所去救治哩。卻不知阿婆爲何要把我們攆走?

被趕走後,小偉靠着學校倒塌一半的牆壁嘆了口氣,說拿不到牙膏皮了。我很驚訝,牙膏皮是什麼東西?爲什麼要拿到牙膏皮?他蔑視地看了我一眼,牙膏皮可有用了,還可以做很多好玩兒的東西。

聽了小偉的話,我就開始悄悄地潛到阿婆家附近,四下裏搜尋牙膏皮,渴望在他們家垃圾堆裏能找到這稀世罕物。因爲我知道她們家大姐有刷牙的習慣,肯定會有用完的牙膏皮,但就不知道她們會不會丟棄。

每天早上看着大姐在門口廊檐下發一陣“羊癲瘋”後,極其滿足。那甩着腦袋很有節奏感,似乎和着音樂的節拍,獨自陶醉;仰脖子的神情,更是與天地通氣,撥雲散霧般神奇,總感覺她得道了,渾身釋然;嘩啦啦地漱一通口後,吞吐自如,緩慢轉身移步至廳堂,感覺好清爽,很舒暢的樣子。

回到家,我也學着她的樣子,漱了好幾碗清水也不見有任何白色泡泡出來,我還試圖擠出唾沫,爭取能圓上幾個泡泡,卻始終未遂。心裏一直納悶,牙膏真的那麼神奇麼?我們家肯定有類似的東西。悄悄地躲在門後,看媽媽正在院子裏洗衣服,那大盆裏也浮起許多泡泡,心想用這個泡泡洗衣服,我也一定能用這個洗牙齒,和大姐家的牙膏一樣,肯定也有很神奇的功效。於是,決定去尋找那爽快的感覺。等媽媽去院外倒髒水的時候,迅速跑過去攥了一小把洗衣粉在手心。

我將盜來的洗衣粉撒在我們家喝水的杯子裏,然後用筷子不停地攪拌,果真有白色泡泡。學着姐姐的樣子,我也開始搖頭晃腦,不停地抖着小腦袋,口吐白沫。倒髒水的媽媽回來了,見我在廊檐下,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嚇得臉色蒼白,手中的大盆“哐當”一聲落地了,三步並作兩步將我抱在胸懷,用右手拇指使勁地掐住我的人中穴,弄得我渾身上下使不上勁兒來,也無法言語,手舞足蹈地亂撲通一陣子,終於掙脫了母親寬大有力的臂膀。

我跳將出來,很生氣並指責媽媽,你這是在幹什麼?我在刷牙,你沒看見嗎?你要弄死我啊,差點兒弄閉氣了。母親更是氣急敗壞,雙手拍着大腿,反過來指責我罵道,刷個哪門子的牙?你要學那瘋丫頭髮羊癲啊!出去幾天就落下這病,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婆家了。

挎着菜籃子的阿婆走進了我們家院門,指着媽媽大聲吼道,你這話說給誰聽的?誰找不到婆家,誰在發“羊癲瘋”?你們家小子每天跑我家門口蹲着拉屎,不管管自家孩子,小心那天蹲上你竈頭,騎着你脖子拉屎。

什麼跟什麼?你們在吵什麼?我不耐煩地對着兩位長輩大吼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準備上前去勸說媽媽和阿婆。卻被媽媽一把推得老遠,摔倒在地上,膝蓋恰好磕在門口的大石頭上。剛把“你一個小毛孩兒知道個屁……”說了一半的媽媽又咽回去了,見我抱着膝蓋,蜷縮在大門口。受了委屈的我嗚咽着鼻孔裏冒着泡泡,嘴巴里的洗衣粉也跟着不停地出泡泡。這下子可真嚇壞了阿婆和母親,她們趕緊跑過來,看着滿是鮮血膝蓋,口吐白沫的我,心疼得不得了。

一時心急如焚的母親在院角落裏扯了一把皁角樹葉,揉搓一番敷在我的傷口處,那鹽水醃得我哇哇直叫。在農村,老一輩的人都認爲這種樹葉可以止血,其實不然,血還在拼命地往外涌。阿婆摟着我,不停地用衣角給我拭擦嘴角和鼻子上的唾沫。顫抖的雙手篩糠似的拍打着我的後背。

阿婆見止血不住,讓母親抱着我,自己連忙跑回家,拿來一支鋁製軟皮的藥膏(其實是牙膏),讓媽媽將其敷上,血果然止住了。她見我膝蓋不再流血了,長吁了一口氣,把剩下的半瓶牙膏遞給母親,說晚上洗澡,弄掉了就再塗抹。母親極難爲情地接受了她的饋贈。我聞着這氣味知道是大姐姐每天刷牙的味道。

翌日,再沒看到大姐姐在屋檐下甩着腦袋抖落白泡沫了,和村裏講究的人一樣用鹽水漱下口就完事兒了。

幾天後,我的膝蓋結了甲繭,硬硬的殼下奇癢無比。我小心地吹噓這傷口,牙膏龜裂的口子讓我看了就有些後怕,但聞着香香的氣息,整個人又開始酥軟了起來,想想姐姐的神情,自己也極其享受了起來。

小偉知道我拿到了牙膏皮子,幾經輾轉地要幫我塗“藥膏”,顯然,他是急切地想要把這裏面的東西全部擠出來。卻被我媽一把搶了過來,小兔崽子不知好歹,這麼貴的.東西是這麼用的麼?也不知道節省點兒。小偉只好趔趄地退後幾小步,轉身逃跑了,再也不敢進我們家院子門。

看着小偉的表情,我琢磨透了他的心思,大致知道他想要幹什麼。因爲牙膏皮是鋁製的,極其柔軟,可以任意塑型,而牙膏瓶嘴是硬質的鋁材,也可以做比較靈巧的東西。知道這些後,我也開始渴望它快點兒用完,剩下的牙膏皮可以給我做好玩的玩具,讓小夥伴們對我的玩具產生濃厚的興趣,尤其要讓小偉羨慕死。

膝蓋漸漸地好起來了,牙膏也不用再塗抹了,但想要拿到牙膏皮的我開始着急了,因爲那瓶牙膏還沒徹底用完啊!媽媽是不會丟棄的,也不會給我拿出去玩兒。我開始琢磨怎麼把它消耗掉,就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朝院門外走去。正好迎面碰到母親挑着一擔柴禾從山上回來了,前面的那捆柴禾擋住了她的視線,沒能完全看見我。腿腳不利索的我就勢一倒,在院門牆上使勁兒擦了一下,手肘上一大塊皮被蹭破了,血液開始慢慢地滲了出來。母親見我腿腳不靈便,又被她碰了一下,蹭出一塊大傷疤來,立即將肩頭上的擔子卸了下來,心疼地把我抱起來,嘴裏還不停地自責:我的小乖乖,腿腳還沒好,又把手肘弄傷了,都是媽媽造的孽啊!趕緊洗下,塗點兒藥膏(牙膏)。

在母親小心翼翼地照料下,我偷偷地笑下,暗自忖度,這下可好了,牙膏總算可以用完了。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良心不安。可那時一門心思想着如何得到製作心愛玩具的材料,根本顧及不了其它。

在我有意無意不斷地折騰下,牙膏終於用完了,剩下的軀殼當然任由我處置了。母親看着逐漸好起來的傷疤,心裏總算得到一絲安慰,也不再自責,更不會理會我幹什麼。她總是希望我能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長大。

我悄悄地將收穫到的牙膏皮子揣在褲兜裏,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裏找來一根扁平的傘骨子。躲在屋後的廊檐下,用父親的鐵錘將其鍛平直,然後極其細緻地取下牙膏瓶的前嘴套在準備好的扁平傘骨子上,用力將其錘扁卡在鐵條的三分之一處。而後,用別人家小寶寶滿月送來的紅線纏繞手柄,留一部分做流蘇。纏繞手柄是需要一定力氣和技巧,如纏繞過鬆,極易散落,也顯得做工十分粗糙、邋遢,沒有半點兒成就感;如纏繞過緊也讓人感覺僵硬,再者線也沒有靈性、呆板難看,還容易斷掉和髒污。最後就是劍鞘,這個當然用牙膏的鋁皮來製作再合適不過了。做好前面所有工作後,我拿着小巧的匕首在父親的磨石上擦得鋥亮,並磨出了一個鋒利的劍型頂尖。這樣纔算製作完畢。

看着自己精心做好的小劍,心情特別愉悅,至少可以在小偉面前炫耀一番。果不其然,小夥伴們看見我的小劍,都追隨過來了。尤其小偉見我拿着這漂亮精緻的小劍,追着一定要和我一起玩耍,他端詳這把劍,小心撫摸,愛不釋手,但終究不能歸他所有,讓其遺憾。

於是,他就偷偷地找到大姐姐,纏着問她還有沒有多餘的牙膏皮,或者是用完了的牙膏盒子,他願意拿出所有的玩具跟她交換。但大姐姐也確實沒有了這種牙膏,更談不上牙膏皮了。連她自己最近都是用鹽水簌口,不見往日的洋氣,與村姑一般。幾次三番後,阿婆也見小偉一次,攆罵一次,弄得他再也不敢往阿婆家去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也稍長大了一些。也沒留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全村人都開始刷牙了,就連我們自己也使用牙膏了。都是用的這種“中華牌”或是“冷酸靈”牌的鋁皮牙膏了,但長大後的我們不再做那種小劍了,也不再羨慕和爭搶着把玩它了。

而這支我用童稚交換來的小劍也早躺在箱角好幾年了,每次看到它,拿出來端詳一番,總還能聞到那股馨香的牙膏氣味和自身傷疤處的血腥味兒。不知母親是否還記得我欺騙她的狡黠目光,和那不懂事兒頑皮的弱小身影。